在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的莫名其妙，只好回过去一句“你是谁呀？”的时间里，赵平弦的讲话并未停止：

“能够在这里和各位见面，我感到非常荣幸。”

依旧是白开水一样的语调。

[太好了，0357，你是第一个回复我的。我想先确认一件事，你没有戴上那个先驱者的徽章，对吧？]

而这边也没闲着，我立刻得到了回应。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的确如此。

[对，是没有。]

我依旧不明就里地简单回了一句。

“这是一个美丽而又无比荒凉的世界，为了能让它展现在诸位面前，我和我的同事，也就是你们之中那些有着‘先驱者’之称的人，付出了无法估量的心血。”

赵平弦赞扬了我们的工作，但是此刻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他的演说上了。

[果然，我猜对了。听着小伙子，你们现在有**烦了。]

他刚刚说了句什么？我看着这行字更加莫名其妙了。

唯一能确认的事情就是，这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什么麻烦？]我问道。

大厅中的那个身影展开了双臂，手心朝上。

“……但我向所有人保证，自诸位踏上这片荒原的一刻，无论之后的爱恨与悲欢，这都将是个空前绝后的世界。”

[……空前绝后的麻烦。]

新发过来的这条信息令我愈发心神不宁。

[你按一下拼盘的开关，看看会出现什么东西？]

我照着他说的做了，然后——

我的天哪。

拼盘这个装置的设计并没有走什么复古路线，除了中央一块可以满足大部分功能的触摸屏外，它的整个机体只有寥寥数个机械按钮，其中一个就是拼盘的电源开关——也就是切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回到现实中来的通道……唯一的通道。

按照往常的惯例，当我们按下这个按钮时，屏幕上会显示一个选择是与否的对话框来确认我们确实是想要离开荒原而不是按错了，但此时，这个对话框中的内容却变成了：

【指令错误00：该指令被冻结，请重试或联系更高权限管理员】

盯着这行看上去异常刺眼的信息，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没有对那个来历不明的人给我发来的“借你工号一用”的信息做出任何思考与回应。他大概认为是我默认了，于是在几秒钟后，大厅内所有的屏幕都同时亮了起来，并显示着一个相同的画面：蓝底白字的四个阿拉伯数字“0357”。

“——0357连接公共频道！赵平弦，你所谓的空前绝后，就是切断整整十四万人与外界的联系，把它们的意识活活困死在这该死的世界里？”

突如其来的质问声打断了赵平弦的讲话。在人群因一时堕云雾中而陷入的短暂寂静中，我的思路却突然通顺了——在这个质问者的提醒下，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个来历不明的消息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为时已晚……

“啊，看来有位不速之客……请各位稍等片刻。”赵平弦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慌乱，就好像这个插曲正出自他的手笔一般，而这样的平静倒也确实对那些心存侥幸的人起到了效果。只见赵平弦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那个正咆哮着“看看你们的手腕，看看那失效的开关吧，你们已经被……”的“0357”的声音便立刻变得含混杂乱，像是信号受到了严重干扰一般低了下去。顷刻间，大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此刻，面对着身前几万张被自己手腕上显示着错误信息的屏幕映照出或震惊或慌乱或茫然表情的无数张面孔，赵平弦却依然显得从容淡定。那张捉摸不透的纸一样的脸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只有这一次，它真的令我不寒而栗。

不过……

会不会，这真的只是他的一个玩笑而已呢？

一丝侥幸突然闯入了我的脑海。

对……行为怪异，喜欢乱开玩笑，这早就是很多人对赵平弦的认识了。虽然在他卓越成就的光辉之下，这些缺点只是他怪才形象的一个点缀，但至少——

“——突发情况，不过已经被解决了。”赵平弦的全息影像拍拍手，“只可惜，我准备的那些试图让诸位平静接受现实的废话似乎也用不上了——包括让你们相信我不是在开玩笑的那些。尽管我原本准备的演讲应该有整整十分钟的时间，但最终要表达的意思其实和这位不速之客是一样的。诸位，很抱歉，恐怕你们暂时是无法离开荒原了。”

接下来人群的反应让我肯定了刚才绝对不止我一个人把“这是一个玩笑”的侥幸当成了救命稻草。而很明显，他的这句话，让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不是开玩笑的，那么……

如其所言，从不知道哪一个时刻开始，这个世界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把我和与我同处在荒原上的，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一起，统统囚禁在其中了。

……这也太扯了点。

望着下面那些不断增长的，打开自己的拼盘屏幕然后发出恐慌叫声的人们，赵平弦那突然让我觉得陌生无比的声音再次响起：

“作为人类史上第一批能够大规模感受这个世界的人群，我相信你们都拥有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他的目光似乎扫了一下注视着他的人们，“所以，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够在这座掩体之外的那个世界中幸存下来。”

“所以你的打算就是用一台机器来困住我们的意识吗？”这时一个女声从人群中的某个位置响起，我扭头看过去，发现是我曾经见过的一名先驱者，“赵平弦，你觉得外面那些人会在我们所有人都陷入长时间的冬眠状态却无法唤醒之后还意识不到情况的严重性吗？”

“无需他们去意识。大家留在外面那个世界的身体，自然是越早得到照顾越好。因此，在掩体人的数量达到十四万，神经出口的开关被自动禁用的那一刻开始，那群脑满肠肥的蠢货就应该已经看到了我给他们的留言——事实上，作为一名‘先驱者’，”赵平弦不顾下面的一片混乱而径自说着，“在与我这几年的合作中，你们应该能够意识到，你们所能想到的不会是我想不到的，不是么？”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无比欠揍，但我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是的，为了将更多的人召唤至这个地方，我曾只能以电子游戏这种可笑的名义来招揽人手，这也使得此时此刻不愿承认现实的你们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只要断开与网络的链接，或者干脆关掉电源，你们就可以离开——事实上，这曾是我计划之中能够想到的最好情况。”

赵平弦叹了口气。

“然而世间的事情总是不遂我愿，很快我就发现，只有最初的荒原，那个无处不隐藏着死亡危险的荒原，才是我所唯一需要的那一个。“

“虽然我确实不愿让大家去直面死亡，但我自己也只是这个世界的半个主宰而已……而另外半个的意志，恕我无能为力。”

“我唯一所能做到的，就是尽力让你们相信，无法离开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面，而另一面则是，在荒原上，大家都只有唯一的一次生命。如果在荒原上不幸死掉，诸位留在原来的世界上的那具身体中的，通过电路与机器相连的中枢神经系统，同样会因电流过载而受到万劫不复的破坏。”

沸腾的人群瞬间沉寂了下来，他是什么意思？

这个叫赵平弦的人，他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为一名选了文科的高中生，初中生物课上学的那些东西自中考后就被我忘得所剩无几。但即便如此，我至少能清楚地记得中枢神经系统在人类的生理结构中有着多么重要的地位。

如果它过载了的话……

“开什么玩笑！难道终末灵境说到底就是个电椅吗？！”

终于有一声怒吼打破了仿佛长达一个世纪的死寂，我能够听出声音中夹带的恐慌与愤怒，但在这个似乎比人民大会堂还大一些的空间里，它显得微弱了很多。

“这个比喻并不十分恰当，但是从严重性上来讲，恐怕是差不多的。”那个男人的投影轻描淡写地说着，就像是在给学生上课一样。

一场爆炸。

赵平弦的这句话所引发的效果恐怕只有这句话能形容了。

然而在数万人的尖叫和叫骂声中，一度思维凝滞并且手脚冰凉的我终于使僵住的大脑开始了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