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皇城东北角的暗卫营值房內,烛火通明,却静得能听见灯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一份薄薄的密报被一双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拿起。指尖掠过封口的火漆,打开。纸张是最普通的桑皮纸,上面的字跡却是用特殊药水书写,需在烛火下微微烘烤方能显现。
赫连璟披著一件玄色暗纹蟒袍,並未戴冠,墨玉般的长髮隨意用一根乌木簪束在脑后。他斜倚在铺著白虎皮的紫檀木躺椅上,姿態閒適,目光却锐利如鹰隼,逐字扫过密报上的內容。
密报详述了宋国公宋桓近日行踪异常,频繁出入铜锣巷一处三进小院,院內藏一妙龄女子,名唤玲瓏,酷似国公夫人王清欢年少之时。更提及近日有数位大夫秘密出入,疑似该女子已有身孕。
赫连璟的视线在“身孕”二字上停留片刻,唇边缓缓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轻笑。那笑意很浅,却像冰面上掠过的流光,冷冽而洞悉一切。
“宋国公…倒是老树逢春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带著一种独特的、略显阴柔的磁性。他將密报凑近烛火,看著字跡在高温下逐渐淡化,最终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事做得隱秘,探子回报也只说疑似。但赫连璟几乎瞬间就篤定了真相。並且,他几乎能嗅到这桩风流韵事背后,那缕熟悉又陌生的冷香。
“凡事不说废话,只攻其要害…確是你的手法。”赫连璟指尖轻轻敲击著躺椅的扶手,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和几不可察的欣赏,“宋桓虽庸碌,好在尚有几分人脉根基,在朝中也算低调安稳。可他这无子的心病,却是朝野上下心照不宣的笑谈。”
。
寅时三刻,宋国公府邸。
天色未明,檐下的灯笼在微凉的晨风中摇曳,昏黄的光晕切割著黎明前的黑暗。府內已有细碎的声响,僕役们低眉顺眼,穿梭往来,为家主宋桓的上朝做著准备。车马早已备好,停在前院,高大的辕马偶尔喷个响鼻,蹄子不安分地踏著青石板。
宋桓身著朝服,正由侍女整理著最后的衣冠。他的面容在灯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虽已年近五旬,但保养得宜,依旧可见年轻时的俊朗轮廓,只是眉宇间总凝著一股难以化开的鬱气,那是朝野皆知、却无人敢轻易触碰的心病——无子。夫人王清欢站在一旁,手中捧著一杯参茶,神色温婉,眼底却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与疲惫。她將茶盏递过去,轻声道:“老爷,时辰差不多了,用口茶润润喉吧。”
宋桓接过,略啜了一口,並未多言。府內的气氛一如往常般规整、压抑,仿佛一切都被无形的礼法规矩束缚著,透不过气。
然而,这份惯常的寧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府门外,原本寂静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並非寻常车马,而是更为整齐、沉重,带著一种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宋国公府那朱漆大门前。
门房的老僕早已听到动静,忐忑地拉开一道门缝向外窥视。这一看,嚇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只见门外,一列身著玄色劲装、腰佩狭长弯刀的厂卫緹骑肃然而立,眼神冷冽,如同雕塑,將国公府大门悄然围住,隔绝了內外。而在他们之前,停著一顶极其奢华显眼的墨绿色锦缎官轿,轿顶装饰非凡,四角垂下的金铃在微风中寂然无声,彰显著主人位同亲王的尊贵身份。轿旁,垂手立著一个面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年轻宦官,正是九千岁赫连璟的心腹,残星。
老僕连滚带爬地冲回院內,声音都变了调:“老、老爷!九、九千岁……千岁爷驾到!就在门外!”
宋桓整理衣襟的手猛地一顿。王清欢脸上的血色也瞬间褪去,手中的帕子无意识地被攥紧。
赫连璟?他此刻不应在宫中准备隨侍陛下早朝,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府门前?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宋桓的心臟。他与这位权倾朝野、手握东厂和暗卫营的九千岁素无深交,甚至因派系不同,彼此间多有忌惮与疏远。这突如其来的“拜访”,绝非善意。
但赫连璟的权势滔天,即便是他这世袭罔替的国公,也绝不敢有丝毫怠慢。宋桓迅速与夫人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整了整神色,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快步迎了出去。王清欢略一迟疑,也紧隨其后。
打开府门,只见赫连璟正缓缓从轿中弯腰走出。
他穿著一身絳紫色的蟒袍,玉带束腰,身披一件玄色大氅,上面用金线绣著繁复的云海蟠龙纹。面容俊美近乎妖异,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白皙,长眉凤目,唇色偏淡,嘴角似乎总含著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他手中轻轻把玩著一串碧璽念珠,动作优雅从容,仿佛不是堵在別人上朝的路上,而是在自家庭院中閒庭信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