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阳光透过茜纱窗,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里瀰漫著淡淡的檀香,夹杂著院外几株晚谢的玉兰的残余香气。室內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
浣溪端著黑漆描金托盘走进来时,脚步又轻又快,像一只灵巧的猫儿。托盘上那只越窑青瓷碗中,红豆桂露氤氳著甜香的热气,红艷艷的豆沙上点缀著金黄的桂,煞是好看。她眉眼间的喜色藏也藏不住,嘴角高高扬起,直到看见坐在窗边矮榻上的宋琼琚,才稍稍敛了敛神色,但那雀跃几乎要从眼角眉梢溢出来。
“姑娘,”浣溪声音压得低,却掩不住其中的兴奋,如同绷紧的琴弦,轻轻一拨便能发出清越之音,“刚得的信儿,稳妥极了!玲瓏已经成功勾引了国公爷,现下已被国公爷亲自安排到铜锣巷那处新置的小院去了。国公爷临走时还特意吩咐了管事,一应用度不得短缺,瞧著是上了心的。”
宋琼琚穿著一身月白綾缎裙,外罩淡青色素麵比甲,乌黑的头髮只松松綰了个髻,斜插一支白玉簪子,正执著一卷《战国策》,目光凝在书页上,仿佛沉浸其中。闻言,她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头也未抬,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仿佛浣溪说的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琐事。她用指尖慢慢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在这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浣溪將托盘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碗盏与光洁的紫檀木几面相碰,发出清脆一响。“奴婢瞧著今儿天气好,特意熬了您爱吃的红豆桂露,红豆燉得酥烂,桂是去年秋天收起来窖藏的金桂,火候足足的,姑娘趁热尝尝?”她边说边小心地观察著宋琼琚的神色,见她依旧没什么表示,便又试探著补充道,“玲瓏这事儿,办得真是漂亮。国公爷在城南书画铺子『偶遇』她时,眼睛都直了,愣是站著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宋琼琚这才缓缓放下书卷,目光掠过那碗甜羹,却並未停留。她抬眼看向窗外,院中一树晚海棠正纷纷扬扬落著瓣,如同下著一场粉白色的雪。“铜锣巷那处院子,”她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可都打点妥当了?伺候的人,都是咱们安排的?务必確保万无一失,不能留下任何与我们有关的痕跡。”
“姑娘放心,”浣溪忙敛容正色,向前微倾著身子回道,“两个粗使婆子是张嬤嬤的远亲,从庄子上调来的,口风紧,人也机灵懂事。贴身伺候的小丫鬟杏儿,是咱们府里家生子里仔细挑出来的,她娘子的命是已故的永安县主当年心善救下的,对夫人和姑娘一直感恩戴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一应吃穿用度,都按您先前的吩咐,明面上瞧著只是寻常富户安置外室的规格,內里却半点不亏著,定不会让国公爷起疑,也绝不会委屈了玲瓏姑娘,让她安心替您办事。”
宋琼琚微微頷首,视线仍望著窗外纷飞的雨,沉默了片刻。阳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细腻却透著一股子冷硬。“找到和王清欢如此相像的人,不易。”她似是自语,又似对浣溪言说,声音低沉了几分,“那眉眼神態,模仿了多久?可有破绽?”
浣溪向前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足足三个月。咱们的人在南城一带暗访了许久,找到她时,她还在那个小戏班子门口摆摊卖绒,就因那六七分天生的相似。之后了重金,请了原先伺候过王家小姐、后来因小事被王清欢寻由头撵出来的那个老嬤嬤,日日关起门来教她王家小姐未出阁时的做派、语气、步態、甚至喜好的香囊味道、饮食口味。玲瓏这丫头,出身虽微贱,但心思活络,眼皮子浅却也懂得抓住机会,学得也快。如今乍一看,那低眉顺眼、欲语还休的劲儿,竟真有七八分像那位年轻的时候。”
“心思活络是好事,”宋琼琚淡淡道,终於收回目光,落在浣溪脸上,那目光清冷如秋水,“但也需时刻敲打著,让她时刻记住,谁才是她的主子,她今日的锦衣玉食、她父兄的安稳差事是谁给的。別真把自己当成了角儿,忘了自己的本分和来处。”
“奴婢明白。”浣溪神色一凛,立刻应道,“每隔五日,张嬤嬤会藉故送些时新衣料或是点心吃食的名义去一趟,既是关照,也是提醒。玲瓏是聪明人,知道轻重,眼下不敢忘本,对张嬤嬤恭敬得很。”
宋琼琚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卷上凹凸的文字,那上面记载著纵横捭闔、阴谋阳谋。“母亲去得早,那时我年纪尚小,许多事记不真切。只恍惚记得,王清欢初入府时,便是凭著那副弱柳扶风、温婉解意、处处伏低做小的模样,一步步將母亲挤兑得心灰意冷,再无立锥之地。”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悲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却让浣溪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心头漫上一股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