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內,赫连璟半靠在铺著雪白狐裘的软榻上,双目紧闭,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他看似在假寐,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著软榻扶手上精致的缠枝莲雕。
那雕打磨得光滑温润,可他的动作里没有半分閒適,反倒带著几分难以察觉的烦躁。
他怎么会不关心方才宫门口的事?
方才宋琼瑶跪在地上哭嚎的时候,他就悄悄掀开车帘一角看了。
那女人跪在青石板上,额头磕得通红,甚至渗出血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顺著脸颊滑进衣领,看著可怜又狼狈。
可赫连璟是谁?
他在朝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过的虚情假意比京城的瓦片还多。
宋琼瑶眼底深处那点藏不住的算计,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眼泪掉得恰到好处,哭嚎的音量既够引人注意,又不至於失了世家小姐的体面。
连额头上的那些伤,都像是精心算计出来的。
后来宋琼瑶撩起袖子露出红痕时,那刚刚好的绝望表情,他也瞧得明明白白。
她微微颤抖的手腕,眼底强撑的倔强,还有看向眾人时那带著哀求的目光。
每一个细节都拿捏得精准无比,像是提前在国公府练过无数遍。
更別说太子了,扶著车欞时指节泛白,手背青筋都绷了起来,最后弯腰扶宋琼瑶时,那身体的僵硬几乎藏不住。
他分明是被迫认下宋琼瑶的这个身份,心里满是不甘和厌恶。
赫连璟心里跟明镜似的,宋琼瑶这步棋走得又险又狠。
她算准了太子是储君,最在意顏面,绝不敢在满朝世家面前承认“强掳女子”的丑闻。
她算准了这些世家子弟最爱传閒话,只要她闹起来,消息就会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京城。
她更算准了自己是国公府嫡女,哪怕没有一个像宋琼琚那样有权势的母家,也有名节这块挡箭牌。
就这么一闹,硬是把自己从失去清白,名节尽失的弃子,变成了实打实的东宫昭训,往后再没人敢轻易小覷。
可宋琼瑶成了东宫昭训,將来是要风风光光嫁进东宫的。
宋琼瑶和王清欢恨了宋琼琚那么多年,宋琼瑶一朝得势,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宋琼琚呢?
到时候,宋琼琚在国公府里,怕是连出门都要被宋琼瑶冷嘲热讽。
宋琼琚母亲早亡,又没了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在宋国公府里的地位本就尷尬。
如今宋琼瑶得势,国公府的人虽然不敢在明面上说些什么,可那些下人们最是见人下菜碟,又哪里是好相与的?
他们见宋琼瑶得了东宫的势,定会把她捧得高高的,转头就怠慢宋琼琚。
宋桓本就偏爱宋琼瑶几分,如今更会因为宋琼瑶的身份对她更加宠爱。
一想到宋琼琚可能要面对的处境,赫连璟的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疼又气,连指尖摩挲雕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其实残星说的没错,他的心里是有宋琼琚的。
可是他的心里,也是对宋琼琚有怨气的。
他怨宋琼琚那天晚上,明明已经放下了对他的防备,却又把他赶出了揽翠阁。
他怨宋琼琚明明已经知道了太子妃另有人选,却还是在太子和她相会之后,拿著他们从前的那只香囊,哭得那么伤心。
明明她和太子已经是过去式了,明明她也差不多知道他就是她梦中的那个人。
明明他们之间,就只剩下那一张窗户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