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秦思齐三人並未埋头书斋。因为李通判前精心策划盛大灯会,將於今晚在黄鹤楼下的江滩及府衙前广场同时举行。三人想亲眼见证一石三鸟之计落地的时刻。
华灯初上,三人便结伴出门。越靠近江滩和府衙,人流越多,几乎寸步难行。男女老少,皆盛装而出,脸上洋溢著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新年的期盼。各式各样的灯將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令人目不暇接。府衙前广场更是搭起了数座高大的戏台,锣鼓喧天,丝竹悠扬,汉剧、楚剧、杂耍、百戏轮番上演,喝彩声震耳欲聋。
然而,这官办的盛会,热闹是热闹,却也透著一股刻意的距离,尊卑感。核心区域——府衙门前视野最佳的观灯看台和紧邻戏台的前排位置,早已被本城有头有脸的官员、士绅及其家眷占据。
他们锦衣华服,围炉而坐,僕从如云,享受著最好的视野和最周到的服务。那些曾被李璟“劝捐”乃至“杀伐”过的富商巨贾们,此刻也满面春风地出现在显赫位置,与李通判把酒言欢,谈笑风生。
他们捐资修建的大型彩灯组(如象徵“漕运亨通”的巨船灯、寓意“五穀丰登”的粮仓灯)被安置在最醒目的地方,灯下立著石碑,鐫刻著捐资者的姓名商號,供人知道。官与商之间的裂痕,似乎真的在这流光溢彩与推杯换盏中被弥合了。
秦思齐三人夹杂在汹涌的人潮中,別说靠近戏台,连江滩边像样的灯都难以挤到跟前。人挨著人,只能隨著人流缓慢移动,耳边充斥著各种口音的叫嚷。精心准备的灯景戏台,於他们而言,不过是一片模糊的光影和遥远的喧囂。
“我的天…这也太挤了!”赵明远被挤得帽子都歪了,护著怀里的点心盒子(他本想边看边吃),“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家看书!”
李文焕也颇感无奈,他虽知灯会盛况,却也没想到会拥挤至此。这灯会,真惠及了那些在瘟疫中失去亲人的贫民吗?还是说,底层百姓得到的,仅仅是这一晚短暂的视觉喧囂和可能卖出几碗茶水的微薄收入?真正的实惠,似乎还是流向了有门路、有资本的商人。
秦思齐则显得平静许多。他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或兴奋、或麻木、或疲惫的平凡面孔,听著他们谈论著灯的好坏、戏的精彩、以及明日年夜饭的打算。这些,才是这灯会最真实的底色。拉了拉的两位好友:“走吧,这里挤不进去,也看不到什么。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他带著两人挤出主会场,拐进附近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这里远离喧囂,只有几盏孤零零的街灯。巷口,一个熟悉的小吃摊支著。“张伯!三碗莲藕汤!再来六个炸得焦脆的油饼!赵明远熟稔地喊道。
“好嘞!快坐快坐!”张伯见到老主顾,热情地招呼著,麻利地下粉、炸饼。
三人坐在简陋的小板凳上,围著油腻的小方桌。很快,三碗热气腾腾莲藕汤端了上来。旁边是炸得金黄酥脆、鼓著大泡的油饼。
“呼——!还是这儿舒坦!”赵明远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油饼,咔嚓作响,满足地眯起眼,“香!比家里那些精致的点心强多了!”
李文焕也舀起一勺莲藕汤送入口中,忍不住赞道:“好味道!”
秦思齐放下筷子道:“文焕,这灯会,很热闹,也很成功。令尊的声望,想必更上层楼了。只是…过了今晚,过了年,你隨令尊赴任杭州…恐怕,就很难再回这武昌城了。”
李文焕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离愁別绪,混杂著对未来的憧憬与一丝悵惘,悄然涌上心头。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热汤。
赵明远也停下了筷子,看看李文焕,又看看秦思齐,脸上的欢快褪去,染上了一丝离別的愁绪。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轻鬆的话,却发现不知道说些啥。
明日便是除夕,辞旧迎新。秦思齐拿起一个油饼,用力咬了一口,咔嚓一声,格外清脆。他望著两位挚友,脸上露出温暖而坚定的笑容:“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往前走。书信常通,情谊永在。”
秦思齐的声音落在李文焕和赵明远的心上。灯火阑珊处,少年人的情谊,温暖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