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衙籤押房旁那个属於他的小小耳房,点燃油灯。摊开信纸,磨墨提笔,开始给赵明远回信。
“明远吾兄惠鉴:
手书奉悉,反覆诵读,感怀至深!知弟安好,且得名师教诲,兄心甚慰。得知兄困於金玉之笼,犹念兄之安危,拳拳之意,溢於言表,兄铭感五內!
武昌城经此大劫,元气大伤,然赖天恩浩荡,官民戮力,疫氛稍戢。街衢渐有生气,商铺零星復业,虽不復往日喧囂,终是劫后重生之象。吾与家母皆侥倖无恙,酒楼亦勉强支撑,承蒙掛念,感激不尽!
吾现於府衙之中,蒙李通判大人不弃,委以核算賑济钱粮、药石出入之责。此职琐碎繁杂,每日与算盘帐册为伍,清点米粮动輒百石,核算药资常逾百金,数目之巨,初时亦令兄咋舌。
然此间实务,涉及民生根本,一丝一毫皆关性命,实乃歷练之良机。兄每日埋首案牘,於钱粮调度、物资流转之道,亦窥得一二门径,获益匪浅,胜读十年死书。李大人处事干练,吾隨其左右,耳濡目染,所得良多。
然诚如伯父大人所洞见,疫癘之根,深植於湿热之气。如今正值三伏酷暑,烈日灼灼,江汉之地宛如蒸笼,最易滋生秽气,疫魔实未远遁,不过暂避锋芒耳。城中虽稍安,济疫坊內呻吟之声犹未绝,城外四野,哀鸿更甚往昔!
吾身处衙署,所见所闻,深知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有復燃之虞。是以兄务必谨遵伯父之命,安守府中,非必要绝不可轻易出门!高墙深院,熏艾净扫,乃避疫之上策。品茗读书,修身养性,静待秋凉,方是智者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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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邀吾同窗共读,厚意拳拳,吾心嚮往之!赵府清幽雅致,名师在侧,更有香茗待客,实乃读书进学之洞天福地。吾每念及此,恨不能立时飞赴。然吾职责在身,賑济帐目牵连甚广,每日出入钱粮巨万,李大人倚重,一时实难抽身。
且城中情势,瞬息万变。辜负兄之美意,吾心实感歉疚!待此间诸事稍定,秋高气爽,疫氛尽除之时,吾定当亲赴府上,一则拜谢伯父伯母照拂之恩,二则与弟品茗论道,畅敘別情!
暑气逼人,望兄珍重玉体,安心向学。伯父之处,烦请代为问安。兄所赠洞庭银针,吾心领神往,且留待他日共品。
临书仓促,不尽依依。惟愿吾兄闔府安康,学业精进!
兄 思齐 谨拜
又及:府衙公文用纸粗陋,不及弟之玉版宣万一,见谅。”
信写完了。秦思齐仔细吹乾墨跡,將信纸装入一个朴素的公文信封,封好。他没有提及任何府衙內的倾轧,没有诉说心中的幻灭与沉重,更没有透露城外县乡那令人绝望的景象。
他只是平静地敘述著自己的工作,强调了酷暑的危险,拒绝了邀请,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友情的珍视和对未来的期许。
秦思齐唤来一名在廊下听差的老实僕役,將信和几枚铜钱一同递过去:“劳烦將此信速送至通判街赵府,交予门房,言明是给明远公子的回信。有劳了。”
僕役躬身接过:“秦小先生放心,小的这就去。” 他小心地將信揣入怀中,提起一盏小小的灯笼,身影很快融入了府衙外沉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