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的喘息,在歷经月余的垂死挣扎后,终於艰难地平復下来。紧闭的门窗陆续打开,带著劫后余生的谨慎。小贩推著简陋的板车,售卖著新挖的野菜或是从江边捞起的瘦小鱼虾,討价还价的声音稀稀拉拉,却已是久违的生息。
在微弱的復甦,並非苦难的终结。早在一个多月前,当武昌城深陷瘟疫炼狱、自身难保之际,一封封下面县的急报,不断传来武昌府衙。
黄陂、江夏、汉阳…周边受灾最重的几个县,发出的求救文书从未间断。洪水肆虐、堤坝溃决、瘟疫横行、饿殍枕藉、县仓被冲毁,每一个字都浸透著百姓的哀鸣。
信使们却在府衙里碰壁。那时个节里,府衙深处自顾不暇,周知府闭门谢客,城內李通判带领百姓抗击瘟疫,所有人都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哪里还有余力去顾念下辖县里的百姓?
那些急报,或被草草批个已阅,待议,或被直接堆放在角落。绝望的信使们,有的病倒客舍,有的黯然离去,有的甚至倒毙在回程的路上。
如今,武昌城的气息稍稍平顺。新的急报再次纷至沓来! 信使们形容枯槁,他们不再是请求,而是带著一种濒死的控诉:“府尊大人!李大人!救救我们吧!乡野十室九空!再无一粒米、一片药,便是举县皆亡,流民必如溃堤之水,涌向武昌!求大人开恩,给条活路啊!”
这些新旧的急报,被秦思齐整理出来,堆积在李通判的案头。而此时,籤押房內,一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周知府端坐上首,官袍整洁,笑容和煦,仿佛那场浩劫只是他官袍上不经意沾染的一粒尘埃:“李通判此番力挽狂澜,劳苦功高!武昌城能初定,全赖通判运筹帷幄,本府定当奏明圣上,为你请功!”
绝口不提自己闭门谢客、推諉退缩的时日,更不提乱葬岗上的尸骸。他只適时地出来走了几遭,在清理乾净的码头上指点江山,在秩序初显的街市前接受了几次百姓(衙役组织的)感激涕零的叩拜,便迅速回到了府邸,美其名曰:坐镇中枢,以防万一。
李通判坐在下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听著周知府那滴水不漏、揽功推过的言辞,只是微微垂著眼瞼,端起案上粗瓷茶杯,啜了一口寡淡的茶水:“府尊大人谬讚。武昌初定,实赖上下同心,更是府尊大人居中调度之功。下官不过尽本分而已。眼下…”
话锋一转,手指轻轻点了点秦思齐刚呈上的那叠邻县急报,“疫癘虽在城內稍歇,然周边数县灾情惨烈尤甚,流民失所,饿殍遍野,瘟疫恐將復燃蔓延,恳请府尊大人速做决断,调拨钱粮药石,遣员驰援,刻不容缓!”
周知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隨即恢復如常,带著一种高瞻远瞩的架势:“李通判心系黎庶,本府甚慰。然武昌城亦如大病初癒,元气未復!城中数万张嘴嗷嗷待哺,秩序亟待稳固,此乃根本!若根基不稳,贸然外援,岂非自毁长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急报,语气变得沉重,“非是本府不恤县里之苦,实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府库空虚,人人皆知。李大人从那些义商处募捐来的银钱,是维繫武昌城这口气的最后命脉!”
语气凝重道:“当务之急,是疏通命脉!码头!武昌九省通衢,码头不通,粮秣物资如何进来?商贸如何恢復?民心如何彻底安定?本府决议,即刻以工代賑!徵召城中尚有气力的灾民、流民,全力清理码头淤塞,修復栈桥!工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