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逼近一步,目光死死锁住王济民:“本官要的不是鬼神!要的是百姓眼中那一点活下去的信仰!要的是您这位行医一生、救人无数的仁心医者,站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疫可防!秽可除!命可活!告诉他们,神明未弃武昌!
告诉他们,官府未弃子民!此非欺世,乃救世之权宜!您手中所施之药,乃朝廷所颁避瘟良方!您所泼之水,乃驱秽消毒之苍朮艾草浓汤!真药真水,何来虚妄?老先生一生清名,难道还比不上这满城嗷嗷待毙的性命吗?”
王济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李通判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他想起药铺外排著的、绝望的长队。
想起自己空有一身医术却回天乏术的无力,他猛地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顺著深刻的皱纹滚落。
良久,王济民睁开眼,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悲愤未消,却多了一股近乎悲壮的决绝。他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眼泪:“好!老朽这条残命,就赌给这满城的活人了!大人要老朽何时何地显圣?”
李通判心中巨石落地,眼中迸射出慑人的光芒:“明日!午时!府衙门前高台!本官,亲自为神医护法!”
他转身,看向角落里如同影子般的秦思齐:“思齐!传令下去!”
府衙门前的高台连夜搭起。粗木为架,厚板铺面,简陋却足够醒目。天色未明,李通判调派的民壮衙役已如蚁群出动。戴著粗麻布缝製的简易口罩(內里填塞著捣碎的艾草、苍朮末),手上裹著厚厚的粗布手套,在衙役的呼喝和监督下,沉默而奋力地清理著这条象徵官威的街道。
铁锹刮过石板,发出刺耳的声响,铲起堆积如山的垃圾、秽物和早已乾涸发黑的血跡、呕吐物。污水沟渠被粗暴地疏通,恶臭的淤泥被一铲铲挖出。
低洼处的死水被舀干,泼洒上大把大把刺鼻的生石灰。推车吱呀作响,满载著污秽,朝著城外指定的深坑艰难行去。焚烧垃圾的浓烟在几个角落升起,带著焦糊和石灰的呛人气息,虽然依旧难闻。
李通判一身半旧的青布箭衣,未著官服,仅戴著与民壮別无二致的粗麻口罩,亲自在街头督工。他身形挺拔,目光如炬,不时指著某个角落厉声呵斥清理不力的衙役,又或是扶一把因疲惫而踉蹌的民夫。
汗水浸透了他的鬢角,泥土沾污了他的靴面,他恍若未觉。秦思齐如同他的影子,紧隨其后,同样蒙面,眼神锐利地扫视著每一个细节,將执行中的疏漏和需要调整之处低声报给李通判。
“看!李大人亲自在铲泥!”
“真的在清街了,那味儿好像淡了点?”
“老天爷,官府真动手了?”
沿街紧闭的门窗后,一双双麻木而惊疑的眼睛透过缝隙,李通判的身影,变得巨大起来,让人陆续加入进行,这就是榜样的力量。
与此同时,府衙后堂,张济民枯坐在铜镜前。两名手脚麻利的僕妇,小心翼翼地为他梳理著那稀疏如霜雪的白髮,束成一个一丝不苟的道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老人闭著眼,任由僕妇摆布,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行医一生,悬壶济世,靠的是望闻问切,凭的是药石针砭。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要以如此荒诞不经的方式,去救治一座城池?
李通判和秦思齐已悄然进来,两人同样换上了乾净的便服,带著口罩道:“张神医,时辰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