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府拿起那份精炼版,目光扫过“神医立信”、“官员亲临”、“富商捐赠”、“市易平药”、“考绩黜陟”等字眼。这哪里是什么方略?分明是要一柄权利的利剑!深入疫区?直面暴民?富商捐赠不就是砍富商的头?得罪同僚?哪一件不是引火烧身、九死一生?他翰林清贵出身,是来这“富饶之地”镀金熬资歷的,不是来玩命的!
吴知州也看完了,他浑浊的老眼抬起,只问了李通判一句沉:“李大人依你看,若行此策,吾等染疫之险几何?”
李通判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声音冰冷:“深入秽地,直面疫鬼,七成!甚至更高!”
“七成……” 吴知州喃喃重复,布满老年斑的手猛地攥紧了椅子扶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佝僂的身体都在颤抖。良久,才喘息著平復。
而后书房里一片寂静,李通判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二位大人,此策虽险。但若坐以待毙,或敷衍塞责,待武昌十室九空、疫气蔓延他府之时,朝廷震怒,追查下来,这口黑锅,总得有人顶。届时,是下官位卑言轻顶得起,还是二位大人位高权重更合適?”
赤裸裸的威胁!周知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慍怒,但更多的却是恐惧。吴知州则深深垂下头,仿佛又老了几岁。
李通判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著他们。书房里只剩下三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窗外不知何处传来的模糊的哭嚎。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终於,周知府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嘆了口气。他摘下那块精致的丝绢面巾,露出毫无血色的脸:
“李大人忠勇可嘉,心系黎庶此等!救亡图存之重任,非李大人莫属!本府定当全力支持!只是……”
他睁开眼,目光闪烁,“只是本府近日亦感风寒侵体,头昏脑涨,恐难亲力亲为,有负圣恩啊……” 他巧妙地避开了瘟疫二字,將退缩包装成了身体不適。
吴知州也適时地抬起头,老脸上挤出几分虚弱的苦笑,配合著又咳嗽了几声:“咳咳…老朽这把年纪,病骨支离,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李大人年富力强,正是为国分忧、为民请命之时!此等大功,老朽岂敢贪天之功?”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功劳?烫手山芋罢了!染疫的风险高达七成!他们一个要留著命回京高升,一个要留著命告老还乡。至於功劳…只要还活著,总能在李通判的奏疏里分润一二,前提是他能活下来並且成功。
“二位大人深明大义!” 李通判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肃然感激,“既如此,下官愿担此重任!然名不正则言不顺,为便於行事,统筹全局,还须二位大人联名手书,呈报布政使司衙门,请授予下官临机专断、便宜行事之权!事急从权,万望二位大人速速决断!”
周知府和吴知州再无二话。此刻,他们只想儘快將这催命符甩出去。周知府立刻铺纸研墨,吴知州也强打精神,两人联名写下了一封措辞恳切:
李公夸怀济世安民之志,其运筹之智、经纶之才,实乃古今罕有...若论当世治疫之能臣,李公当为翘楚...的呈文,言明武昌疫情危殆,说明非李通判李璟不能力挽狂澜,恳请布政使司授予其全权,主持武昌府一切防疫賑灾事宜。
火漆封缄,快马加鞭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