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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囂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才渐渐散去。
入夜,一轮明月掛在柳梢头,清辉洒满庭院。
清竹苑的小厅里,洗去了满身疲惫的陈锋,换了一身舒適的家常便服,与林月顏、叶承围坐在一张小方桌前。
桌上摆著几样精致的家常小菜,一壶温好的黄酒,散发著诱人的香气。
没有外人,没有应酬,只有最亲近的家人。
林月顏亲自为陈锋布菜,她看著自己的夫君,从一个清河村的普通猎户,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为万眾瞩目、名动京师的大乾会元,眼中满是化不开的骄傲、喜悦与爱意。
她为三人斟满酒,举起酒杯,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夫君,奴家不善言辞,只知夫君这一路走来,吃了许多苦,也付出了许多。今日之荣耀,夫君当之无愧。奴家敬夫君一杯。”
陈锋看著她眼中清晰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那里面的情意与骄傲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心中一片温软,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將她轻轻揽入怀中:“说什么傻话。没有你和三弟,没有叶叔、陆爷爷、徐爷爷他们,没有鹿鸣苑的大家,我陈锋哪有今天。这杯酒,该是我们同饮。”
两人相视一笑,將杯中酒一饮而尽。所有的情感,都融在了这片刻的温馨之中。
叶承今日忙了一整天,却毫无疲態,反而兴奋异常。他一口乾了杯中酒,大大咧咧地说道:“大哥,你是没看见今天那些人的样子!那个礼部的李侍郎,以前见到我,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今天拉著我的手,一口一个『叶公子』,亲热得跟我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似的!还有那个王御史,嘖嘖,那笑脸……我以前还以为他只会板著脸骂人呢!”
陈锋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人之常情罢了。今日他们能因我是会元而来捧我,他日若我失势,他们也必是踩得最狠的。三弟,这些话,听听就好,万不可当真,更不能沉溺其中。”
叶承闻言,脸上的兴奋收敛了些,他抓了抓后脑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哥,我懂。你放心,我也就是在你和嫂子面前说说。在外头,我还是很稳重的!”他拍了拍胸脯,努力做出沉稳的样子,却惹得林月顏掩口轻笑。
……
在侯府一片喜庆祥和的表象之下,看不见的暗流,正在金陵城的各个角落汹涌。
右相府,书房內灯火通明。
柳越脸色阴沉地坐在太师椅上。
下方,卢子瑜、薛文瀚等一眾落榜的门生,垂头丧气地站著,大气也不敢出。
卢子瑜满心不甘,眼中带著血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诉道:“恩师!学生实在不服!”
“那陈锋的策论,学生虽未得见全文,但听闻其主张,简直是离经叛道,狂悖至极!竟敢妄言变更祖制,加征商税!此等乱政之言,非但未被黜落,反而被擢为会元!天理何在?纲常何在?”
“而我等寒窗苦读十余载,谨守圣人之道,文章团锦簇,却只得寥寥上榜,名次低微!恩师,此中必有蹊蹺!定是那郑玄老儿,与陈锋早有勾结,徇私舞弊!学生恳请恩师,为我等主持公道!”
柳越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哭嚎什么?成何体统!”
卢子瑜被他目光一扫,顿时噤声,只是肩膀仍在微微颤抖。
“舞弊?”柳越冷哼一声,將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桌上,“证据呢?郑玄那个老顽固,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而且他还是我主动推荐,你空口白牙说舞弊,是质疑郑玄,还是质疑我,亦或是陛下?”
卢子瑜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事已至此,圣意已决,多说无益。陛下就是要用这把刀,来试试这满朝文武的成色,来碰一碰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你现在跳出去喊舞弊,不过是自取其辱,正中陛下下怀!”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但是,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陈锋不是想开商税吗?不是想动我等的根基吗?那就让他动!老夫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对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幕僚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幕僚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相爷,此举……恐难动摇其根本,若是追查起来……”
柳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老夫自然知道动摇不了根本。老夫要的,也不是现在就能扳倒他。老夫要的,是先在金陵城,在士林清议之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要让他陈锋这个名字,和『舞弊』、『私相授受』这些词,隱隱约约地沾上边!让他还未踏入朝堂,就先惹上一身腥!”
“更要让满朝文武,特別是那些中间派,对他这个会元的来歷心存疑虑!如此一来,待到殿试之时,稍加引导,便可让他心神不寧。”
“待到日后他真要推行那套骇人听闻的税法时,今日种下的这根刺,便是日后攻訐弹劾他最有力的武器之一!记住,流言要散得巧妙,要捕风捉影,似是而非,越是模稜两可,越能引人遐想!”
幕僚心领神会,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卢子瑜等人也相继告退,书房內只剩下柳越一人。
他靠在太师椅上,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揉著眉心。连日来的操劳和眼前的局势,让他感到一丝疲惫。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他的夫人徐氏端著一盅热气腾腾的鸡汤,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