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这难道不是以法入江湖
光明少女这两日清瘦不少,想来是思念父亲的缘故,
二人喝著茶水,聊一些音律,大小姐的心情才渐渐好了起来。
“『兰台阁”如何记载神教事?”
“隆庆三年(1569),东方不败囚任我行,继日月教教主之位。”
“为何不直书谋逆?”
“江湖之上,无逆可谋!”
任盈盈秀眉微,沉默片刻,冷冷问道:“就不怕东方不败杀下黑木崖?”
“怕!”路平认真地回答,“但也要记!”
“你想让恆山派的那位小姑娘做江湖太史简?”
“她不是太史简,只是江湖小太史。”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任盈盈说的太史简,是春秋时期的齐国史官故事。
权臣崔杀齐庄公,两任太史秉笔直书:“崔弒其君。”
皆为崔所杀。
第三任史官依旧不改其志。
崔不得不放弃算改。
南史氏听说后,携简赶来,见真相已载,方才罢休。
錚錚史骨,让人心生敬重。
路平的脑海中浮现出笑傲时空定閒神尼的一句话:“派虽然都是屏弱女子,却也决计不屈於强暴。”
当今江湖,一群傲骨集中在一个女子门派身上,十分的罕见。
这是路平对恆山派眾人心存敬意的原因所在。
但他还以为,若是真相需要用史官的生命来捍卫,那么真相一定是稀缺的。
庙堂如此,江湖也是如此。
他的作用,是儘可能保证“兰台阁”不要有齐国太史同样的遭遇。
“但不知道『兰台阁”如何记载路司李?”
“绿竹庵『鸽友”故事,一定要记。”
任盈盈轻咬朱唇,顿时羞恼起来。
“不仅仅记载我,还会写到日月教圣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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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任盈盈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凌厉,路平便端起茶杯,將茶水一饮而尽,也吞下了“少女”二字。
“实在是不明白,你做这一切,目的何在?”
良久,任盈盈才眉道。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以法行於江湖。”
任盈盈一,隨即晒笑道:“真是异想天开。江湖中人,个个都是好勇斗狠,还要以法行於江湖?再说,这跟『兰台阁”有何关係?”
路平也是第一次真正在江湖中人面前说起自己的想法,对象竟然还是魔教前教主的女儿。
他沉吟著缓缓说道:“江湖中人好勇斗狠,按照律例,处置几个残虐凶暴的梟雄,自然会好几分.”
任大小姐听到“残虐凶暴”四字,眼皮一跳,不禁暗咬银牙。
路平又接著缓缓道:“至於『兰台阁”,一部春秋,治狱七百年。江湖史未必不能治江湖之狱。”
任盈盈顿时然,凝神思索著路平的话,不由得有些出神。
这套做派无非是孔夫子那种春秋笔法。
將人物的褒贬置於字里行间。
“实在是不可救药。”任盈盈微微摇头,冷笑不已。
都说孔夫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
可是《春秋》以来,世间乱臣贼子少了吗?
路平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若是这一次任我行得脱,又有左冷禪之助力。
江湖史也只会记载:“万历九年春,五岳盟主左冷禪与向问天谋,脱任我行於狱。』”
“五岳盟主”,这就是春秋笔法的一种。
在身份和行事之间,形成强烈的反差。
向问天救任我行理所当然。
五岳盟主救任我行,岂不该口诛笔伐?
大傢伙一见,就知道其事非常的不合情理,
汉代时,以《春秋》判例决狱,称“春秋决狱”。
唐代之后,经过多次立法,儒家之礼与法渐渐融合在一起,引律决狱和春秋决狱渐渐合一。
一直到如今依旧如此。
春秋决狱讲究原心定罪,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固然有很大的弊病,但却很符合如今江湖的湖情。
所以,一部江湖史如何会没有作用?
大不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他路司李辛苦一点,多整几个江湖案件,那么今后江湖的决狱,必將以此为依据。
这难道不是以法入江湖吗?
只是任我行.
路平一声嘆息。
任盈盈睫毛微微颤动。
父亲脱困后,以他的脾性,定然是搅动的江湖风起云涌。
路平却要搞什么“以法入江湖”,那时候两人必定有衝突。
而她,虽然可以从东方不败“谈恋爱”的命令中解脱出来。
看到唯一的江湖朋友如此犯难,她还是有些不忍心的。
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任盈盈看了一眼路平,顿时有些黯然神伤。
终究是歧路之人。
屋外阴云密布,不多久就下起雨来,忽而风又大作,变为漫天大雪。
二人此刻,都有一些心照不宣,当下不再谈论兰台阁,不约而同地论起了琴。
当今的琴家,实则是三流:山林流、土人流、江湖流,
山林派,即寄情山水、超然物外,所取为恬淡洒脱的道家风格;
儒家流,讲的是“中正平和”,用律严格、取音端正;
江湖派,一般被以为是不入流的乐曲,不过某些江湖豪客附庸风雅而已,虽雅实俗。
曲洋、刘正风、任盈盈,却將儒家的乐理引入江湖流。
甚至创造了一些让人耳目一新的琴操,其实颇为不凡。
路平有《笑傲江湖曲谱》,任盈盈也有。
琴声渐起,琴韵裊裊,仿佛一灶清香缓缓在室內舞蹈,虚虚实实,繚绕而去。
路平也以簫和之,又若水墨丹青,飘逸烟云之上,九天之际。
簫声渐急,如狂风骤雨,奔腾不息。
琴声则愈发清越,如高山流水,潺潺而下。
客栈中羈身旅店者,不禁伤神;把酒契阔者,不禁停箸。
掌柜的和酒保早已经习惯,还是忍不住驻足倾听。
一些人和著节拍,开始低唱浅斟。
《广陵散》有激愤之音、杀伐之气。
此曲说的是聂政刺韩王、白虹贯日的故事。
当世琴家其实並不喜欢,因为它违背了“中正平和”的乐理。
《广陵散》定弦,將商弦降低一度,与宫弦相同。
时人又以为,宫、商代表了君、臣关係,將商弦调整成宫弦音,是臣子在凌辱君主。
在曲洋、刘正风的改编中,用高亢、辽远的乐理来取代其中的杀伐。
可以说极其成功。
琴簫之声渐止。
良久之后,路平和任盈盈相视一笑。
客栈之中,也慢慢恢復起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