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最后的机会!
周向阳强忍著全身的剧痛和眩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挣脱开还搭在他身上的手!他踉蹌著上前一步,扑通一声,竟直挺挺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岗岩台阶上!膝盖撞击石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哭诉!没有哀嚎!而是猛地抬起头,迎著郑为民那双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用尽生命的力量,吼出了那句在心底默念了千百遍、凝聚著所有血泪和希望的核心控诉!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清晰无比:
“青天大老爷!工人孟广福!实名举报!原保定市麵粉厂副厂长刘建国!一、偽造设备採购文书!使用劣质泄压阀(编號sx-1962-0087)!酿成1962年12月18日重大工伤事故!致孟广福三级伤残!二、篡改事故责任认定!胁迫受害者签字!三、剋扣国家法定抚恤金!十数年累计剋扣逾人民幣600元!证据確凿!恳请省总工会!依《工人权益保障条例》第三条、第七条、第十五条之规定!立案彻查!为工人伸冤!严惩责任人!”
条理清晰!直指核心!字字引用条例!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煽情的哭诉!只有赤裸裸的控诉、具体的罪名、明確的诉求!如同在冰冷的权力殿堂前,投下了一颗燃烧著公道的炸弹!
现场一片死寂!
连行人的议论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赤裸裸的、带著血腥味的控诉惊呆了!几个保卫科干事更是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
郑为民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那张原本冷硬严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明显的震动!不是因为控诉的內容(这类事他並非第一次听闻),而是因为眼前这个青年!他衣衫襤褸,满身污泥,形容枯槁,如同刚从地狱爬出!可那双眼睛里的火焰,那清晰到可怕的逻辑,那精准引用的条例条款……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只会喊冤的莽夫!
“证据呢?”郑为民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和凝重。他的目光扫过板车上如同枯槁的孟广福,又落回周向阳身上。
周向阳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油布层层包裹、沾著他掌心汗水和鲜血的小笔记本!双手高高举起,如同捧著一颗滚烫的心臟,奉到郑为民面前!他的声音带著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人证!物证!俱在!此为受害人同厂工友老皮匠,亲歷所见!亲笔所书!十年血泪!字字泣血!请郑主席——过目!”
油布包裹的小本子,在傍晚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重如泰山!
郑为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小小的油布包上。他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伸出手,稳稳地、郑重地接过了那个包裹。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接过的是某种极其沉重的东西。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郑为民一层层、小心翼翼地剥开那保护严密的油布。当那个破旧、卷边、封面发黄的小笔记本暴露在空气中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著纸张霉味和岁月沉重感的气息瀰漫开来。
郑为民翻开笔记本。首页,歪歪扭扭的字跡如同挣扎的蚯蚓,记录著泄压阀的编號和篡改的细节。他沉默地看著,一页,又一页。粗糙的线条勾勒著威胁的场景,歪斜的数字记录著剋扣的金额……每一个歪扭的字,每一道颤抖的线条,都像一个底层灵魂无声的泣血控诉!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寒风吹过门楼,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郑为民翻页的手指,停顿在记录著刘建国威胁孟广福签字的那一页。他盯著那歪歪扭扭却极力想描绘出凶恶嘴脸的人像,看了足足十几秒。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台阶下跪著的周向阳,越过混乱的人群,最终落在那辆破旧的板车上,落在那个如同枯槁般、无声诉说著十几年苦难的老人身上。
他那张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镜片后的眼神,却如同深潭投入巨石,翻涌著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震惊,是愤怒,是深切的悲悯,还有一种久违的、属於理想主义者的沉重责任感和被点燃的怒火!
郑为民猛地合上笔记本!那“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空气中却如同惊雷!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寒星,扫过那几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的保卫科干事,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金铁交鸣般的威严,清晰地响彻在省总工会的门前:
“立刻!送这位受伤的老同志去省第一人民医院!通知院方!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全力救治!费用……工会先垫付!”
“你们几个!”他指向那几个干事,“刚才谁动手阻拦喊冤的工人?自己去保卫科办公室!写清楚事情经过!等候处理!”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依旧跪在台阶上、身体因脱力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周向阳身上,声音低沉而凝重,带著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年轻人!你……还有这位女同志!跟我进来!把你们的冤屈……还有这本子里的血泪……一字一句!说清楚!”
“这桩案子……我郑为民——亲自督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