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第一人民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冰冷而刺鼻。但在这间双人病房里,却瀰漫著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奢侈的暖意。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洒在洁白的床单上,也洒在孟三叔那张终於有了些许血色的脸上。
他沉沉地睡著,打著吊瓶,那条曾经狰狞肿胀的伤腿被妥善地包扎固定著,在专业抗蛇毒血清和精心护理下,毒素被控制,炎症逐渐消退。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平稳悠长,眉宇间那十几年如影隨形的痛苦褶皱,似乎也稍稍舒展了些许。
病房另一张床上,周向阳半靠著床头,手臂上缠著纱布(被保卫干事拉扯的擦伤),脸上还残留著奔波的疲惫和污泥洗净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寒星。他手里拿著一个白面馒头,慢慢地啃著,这是省总工会的工作人员送来的病號餐。馒头鬆软香甜,是穿越以来从未尝过的滋味。
孟子艺坐在两张病床之间的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喝著搪瓷缸里的热水。她的头髮仔细地梳理过,用一根从护士那儿要来的橡皮筋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虽然还有未消的憔悴,但那双大眼睛里,重新焕发出如同春日溪水般清澈明亮的光彩。她身上套著一件乾净的、略显宽大的蓝布病號服,是医院临时提供的。
“慢点吃,別噎著。”孟子艺看著周向阳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小声提醒,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丝柔柔的弧度。她拿起另一个馒头,小心地掰开一小半,递过去:“给,这个也热乎。”
周向阳接过那半块馒头,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一股细微的电流仿佛从接触点窜过,两人都下意识地微微一颤。周向阳抬眼,正对上孟子艺那双带著关切和一丝羞涩的眼睛。阳光透过窗户,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清澈的瞳孔里清晰地映著他自己有些狼狈的影子。
“你也吃。”周向阳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了许多,带著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他將自己手里啃了一半的馒头也掰下一块,递还给她。
孟子艺的脸颊微微泛红,像染上了天边的霞光。她没有推辞,接过那块带著他体温的馒头,小口咬了一下,细细咀嚼著。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吃著,谁也没说话,病房里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和孟三叔平稳的呼吸声。空气里瀰漫著一种奇异的、温暖的、带著食物香气的寧静。劫后余生,这片刻的安寧与温饱,比任何珍饈美饌都更显珍贵。
“向阳……”孟子艺咽下口中的馒头,忽然抬起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带著一种后怕和难以言喻的感慨,“刚才……在总工会门口……你敲鼓的样子……好嚇人,也好……好厉害。” 她想起他满手鲜血、状若疯魔般抡起鼓槌的模样,心尖依旧忍不住发颤,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崇拜的暖流在涌动。是他,一次次在绝境中,用近乎偏执的勇气和智慧,为他们劈开了生路。
周向阳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啃了口馒头,含糊道:“被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要不是皮叔的笔记……要不是郑主席……” 他不敢想,如果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此刻会是何等景象。
“皮叔……”孟子艺的眼圈又有些红了,她吸了吸鼻子,“他……他把栓子娘留下的银元都给了我们……还有……那个小本子……是他的命啊……” 想到老皮匠那枯瘦的身影和浑浊却决绝的眼神,她心中充满了感激和酸楚。
“嗯。”周向阳重重地点点头,胸口那块贴身藏著的油布包裹,沉甸甸的,“等三叔好了,案子了了,我们……一定回去好好谢谢皮叔。” 他看向沉睡的孟三叔,目光坚定。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著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戴著眼镜、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拿著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是郑为民的秘书,姓李。
“周同志,孟同志。”李秘书脸上带著温和的笑容,声音不高,透著一种体制內特有的沉稳,“郑主席让我来看看孟老同志的情况,也把初步的情况跟你们通报一下。”
周向阳和孟子艺立刻坐直了身体,神情变得紧张而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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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老同志情况稳定,医生说了,只要安心休养,不会有后遗症,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李秘书先宽慰了一句,然后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郑主席拿到那份笔记后,连夜组织了工会劳保部和法律顾问处的同志进行初步核查和研判。笔记里记载的关键信息,尤其是泄压阀编號、篡改单据的时间节点、以及剋扣抚恤金的金额对比,指向性非常明確!”
他顿了顿,声音带著一丝冷意:“根据工会掌握的情况,刘建国(刘麻子)在保定麵粉厂乃至整个工业系统內部,关係盘根错节,能量不小。陈癩子不过是其爪牙之一。仅凭一份工人证词笔记,虽然有力,但若贸然行动,恐打草惊蛇,甚至被其反咬一口,顛倒黑白。”
周向阳的心瞬间提了起来。难道……又要功亏一簣?
“不过!”李秘书话锋一转,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郑主席亲自批示!此案性质极其恶劣!严重践踏工人权益!必须一查到底!但为了確保万无一失,避免干扰,工会决定採取『异地用警』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