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宽那张刀疤脸阴沉了下来,他那双鹰隼似的眼睛扫过全场,声音里不带一丝人该有的热乎气,
“被淘汰的,立刻失去这次晋升机会,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滚、回、去。
这三个字,没有吼出来,却扎进了在场每一个年轻人的心窝子里。
刚刚还因为“上校军衔”这个巨大诱惑而躁动的人群,瞬间死寂。
操场上两百多號人,此刻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骤然粗重起来的呼吸声。
滚回去?
这三个字的分量,对不同的人来说,是完全不同的。
对於乔琳那几个干部子弟来说,这三个字像一记当眾抽过来的响亮耳光。
他们有的是从各大军区侦察连里选拔出来的兵王,有的是市公安局里屡破大案的青年干警,有的是在报社、机关、厂区、医院等因为特殊才能被选拔出来的,个个都是原单位里说一不二的尖子。
他们是揣著家里的殷切期望和自己那份压不住的野心来的,要是灰溜溜地被退回去,那不光是丟人,更是一次永远也抹不掉的失败履歷。
回去之后,家里长辈失望的眼神,同辈圈子里那些假惺惺的安慰和背地里的嘲笑,能让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抬不起头。
但,也只是抬不起头而已。
他们还是干部子弟,回到原单位,生活还是有保障的。
可对於王小丫这种,几乎是承载了全家乃至全村人希望,从穷山沟里,被乡亲们用最淳朴的锣鼓和最热烈的期盼送出来当兵的孩子来说,这三个字,简直就是宣判了死刑。
她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雷宽的话像个魔咒,在她耳朵里头反覆地响。
滚回去……怎么滚回去?
她忘不了走的那天。
天还没亮,她娘就把家里那只唯一会下蛋、留著给弟弟换铅笔的老母鸡给杀了。
昏暗的煤油灯下,她娘一边笨拙地拔著鸡毛,一边拿袖子擦眼睛,嘴里还念叨著:“丫头啊,到了部队要吃饱,这鸡汤你全喝了,喝了就有力气,不受人欺负。”
那满满一瓦罐的鸡汤,油汪汪的,香得齁人,她娘逼著她连肉带汤吃得乾乾净净,撑得她直打嗝。
她爹,那个一辈子在黄土地里刨食、腰都快直不起来的男人,就蹲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抽著旱菸,烟雾繚绕里,一双眼睛红得嚇人。
他把家里所有的布票和攒了小半年的几块钱,用手绢包了一层又一层,硬塞到她贴身的口袋里,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丫头,你是人家军爷来挑人,连村里十几个个大胖小子都比下去的出息姑娘,爹看好你……给咱老王家……爭口气!”
全村人都到村口那棵大槐树下送她,村长把乡公所那面最大、最新的红旗都扯了出来,敲锣打鼓,那阵仗,比过年还热闹。
村里的大娘婶子们都说,小丫出息了,要去当大官了,以后就是吃国家粮的城里人了。
要是……要是被盖上一个“被淘汰”的戳,被赶回去……
王小丫不敢想那个画面。
她好像已经看见了村口那棵大槐树下,那些碎嘴的婆娘们一边纳著鞋底,一边斜著眼瞟她家的方向,嘴里不乾不净地骂:
“看吧,我就说她不行,不是那块料!白瞎了老王家那只老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