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农坐在田边,仔细地修补著农具。
老农布满老茧的手指灵活地缠绕著麻绳,敲打著犁鏵,眼神专注而虔诚,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他们脸上的皱纹里刻满了风霜,也刻满了对土地的敬畏与期盼。
望著这片与时间赛跑的繁忙春耕景象,彭刚心中涌动著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以雷霆之势夺取了这片土地,但真正要滋养撑起一个新政权,靠的並非是刀剑銃炮,而是眼前这泥水中每一株被小心栽下的禾苗,是农民们这弯下的脊背和深陷泥淖的双脚。
洪杨等人在广西时梦想中的那个人人饱暖的天国,真正的根基,並非天京高耸坚固的城墙,亦非天父天兄的神眷,而是眼前这群看似卑微、实则伟大的劳苦大眾。
回到武昌城的北王府,未及入府,彭刚便见一欣喜若狂,不修边幅的虬髯大汉立於北王府仪门前。
彭刚定睛一看,北王府仪门前之人原来是六团团长陈阿九。
见到彭刚,陈阿九大步流星,兴冲冲地迎了上来,几乎是吼叫著向彭刚报喜:“殿下!哈哈哈!大喜!天大的喜事啊!”
“何喜之有啊?”彭刚笑著问道。
陈阿九是具体负责指挥北殿水师作战的军事主官,他亲自来武昌当面向彭刚报喜奏捷。说明北殿水师这几个月在洞庭湖的巡视没有白费功夫,定是有所斩获,而且这个斩获还不小。
陈阿九也是个见过世面的江湖人,些许微末功劳不至於高兴成这样。若非是打了天大的胜仗,绝不会如此失態。
“殿下!哈哈哈!发了!我们发了!”
兴奋得意之下的陈阿九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几步抢到彭刚面前,激动得双手都在空中比划,唾沫星子横飞。
直到彭刚一旁的黄大彪朝陈阿九挤眉弄眼,提醒陈阿九注意仪態,陈阿九这才反应过来时,先朝彭刚行了礼。
“慢点说。”彭刚说道,“把气先喘匀了再说话。”
陈阿九狠狠喘了几口粗气,脸上笑得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声音因极度兴奋而更加洪亮:“殿下!是粮餉!四川那帮清军给湖南送的粮餉,足足有四十五万两雪银!全他娘的是成色上佳的四川官锭!还有八万石好谷!哈哈哈,全让咱在洞庭湖君山附近让咱们水师一口给吞了!连皮带骨,一点都没糟践!”
陈阿九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地描述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洞庭湖战场:“狗日的清军船队,拖得老长,防备稀鬆!我带著水师的弟兄们,趁著晨雾,拦腰就撞了过去!杀声一起,那帮押运的绿营兵就是个样子货,没放几炮几銃就哭爹喊娘,跳水的跳水,跪地求饶的求饶!咱都没费多大劲,就跟拎小鸡似的,全给拿下了!
殿下您没瞧见吶!那装银子的箱子,沉得哟,四个弟兄抬一箱都费劲!撬开一看,白的官银,晃得人眼晕!还有那粮船,吃水线深得都快到船舷了,全是新米!香得很!”
说著,陈阿九伸出粗壮的手指,掰著数给彭刚听,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经初步清点,四十五万两四川官锭,只多不少!粮米有点可惜了,这帮四川佬过三峡时三峡水险,沉了些船,两万石好穀子餵了鱼。
不过咱们也顺手捞了一百三十多条好船,不少火药铅子,刀枪旗帜无算!哈哈哈,张亮基和骆秉章那两个老小子,这会儿怕是哭都找不著调门了!”
四十五两雪银,八万石新米,一百三十多条好船,这样的战果確实丰厚。
荆州战役之后,北殿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如此之多的缴获了。
时间最近的巴陵城南大营、新墙河大营破营之战,北殿和辅殿在这一战中的战果更多的是毙俘清军人员,缴获的钱粮实际上並不是很多。
“六团將士伤亡情况如何?”彭刚问及六团在这一战中的伤亡。
“折损了一百零五號兄弟,伤亡除了雾重造成的少许误伤之外,多是由川营重庆镇总兵余万春的镇標营亲兵造成的,偌大一个船队,三千多號运丁水手,也就余万春的四百来號镇標营標兵有些血性,勉强抵挡住了咱们一阵。”陈阿九回答说道。
“余万春现在何处?俘虏了多少运丁水手?”彭刚闻言眉头一皱,问道。
六团是彭刚唯一的常备水师团,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卒,虽说此战缴获丰厚,战损比听起来也很好看,不过一百零五人的伤亡不小了。
“余万春被我给活捉了,连同俘获的两千四百五十五名运丁水手,由团副陈淼解运武昌。我乘轻舟快船而来,要比他们快些,他们明日便可抵达武昌。”陈阿九向彭刚匯报完,拍起了彭刚的马屁。
“殿下真乃在世诸葛,神机妙算,料事如神,料定必有清军粮船去往长沙,让我们六团日夜巡视留意,方有此大捷。”
在世诸葛,这是左宗棠喜欢的名號,彭刚对这个名號並不感冒。
再者,以湖南一省之財政难以供养十万大军,且湖南的清军中还有不少是清廷的野战部队,供养这些部队的粮餉可比一般部队高。
稍微动点脑子都知道骆秉章他们肯定要想办法从外省协济粮餉供应湖南的清军。
彭刚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让陈阿九暂时先下去休息。
翌日,六团团副陈淼押运著洞庭湖君山一战中缴获的物资,俘虏的四川运丁水手抵达武昌。
彭刚在北王府的西厅单独召见了陈淼,问及洞庭湖君山一战的经过。
一战伤亡过百,放眼北殿过往的战史都很罕见,洞庭湖君山一战,恐怕没有陈阿九说得那么轻鬆写意。
陈阿九撇开大部队和陈阿九,只身先赶到武昌向彭刚当面奏捷一事,这种行为本身也有点反常。
陈淼是彭刚亲自带出来的一期生,比陈阿九更了解彭刚的性子,不敢添油加醋,更不敢有所隱瞒隱瞒,一五一十地將洞庭湖君山战役的经过告知彭刚。
押运粮餉的四川运丁水手多数不堪一击不假,可余万春的镇標营还是比较精悍能打的。
当时陈淼主张发挥北殿水师舰船的火力优势,压制余万春的镇標营船队,徐徐图之,反正清军在洞庭湖没有水师部队敢来救援余万春所部清军,他们有的是时间。
可陈阿九或因性急之故,亦或许是为了逞能,没有听进陈淼的劝阻。
直接带著五六百號广西湖南老兄弟一窝蜂压了上去,直接接舷跳帮作战,迅速打垮了余万春的镇標营,取得了此次的洞庭湖君山大捷。
听到陈阿九直接带了五六百广西湖南老兄弟直接一拥而上,彭刚不由得面色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次伤亡的一百零五號水师將士,不会全是广西湘南的老兄弟吧?!
广西老兄弟和湘南的老兄弟虽然是当下北殿的精华所在,作战勇猛,战时能做到如指臂使,可也不能像陈阿九这么用。
彭刚素来爱惜他的士卒,尤其是老卒,毕竟经过血火淬炼出来的老卒难得,短时间难以补充。
譬如当初攻打陶恩培守的衡州府府城衡阳时。
衡阳的两千守军实为乌合之眾,要是彭刚照陈阿九的这种莽夫打法,用不了大半个月,堆人命最多两三天就能拿下来衡州府府城衡阳。
可彭刚並没有那么做,而是让罗大纲老老实实地穴地裂墙,等城墙塌了之后再攻城。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寧可多耗费些时间和物资,也要儘可能地减少北殿士卒的伤亡。
罗大纲和陈阿九都为海寇出身,加入北殿前为纵横粤桂地区的悍匪,两人作战时表现出来的那股子勇猛和衝劲没的说。
但罗大纲的勇並不是匹夫之莽撞,罗大纲临战时能做到收放有度,不会上头,会动脑子。
比之已经能独当一面的罗大纲,陈阿九差得还是有些远了。
“將洞庭湖君山一战的伤亡人员匯总一份名单交给我。”
彭刚对眼前面带愧色,局促不安的六团团副陈淼说道。
陈淼早有准备,从衣领中掏出已经准备好的伤亡人员名单呈递给彭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