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后,平康坊南曲。
华灯初上,整条街市被无数羊角灯、琉璃盏映得亮如白昼。空气里浮动著浓得化不开的脂粉香、酒气、烤肉焦油味,还夹杂著丝竹弦管与胡姬招揽客人的软糯官话。彩楼欢门之下,倚红偎翠,锦衣如云,活脱脱一幅盛唐浮世绘。
“乖乖隆地咚!”秦劲独臂按著腰间横刀,压低嗓门,“这地界烧的银霜炭,比醴泉县衙过冬的柴火钱还多!张兄弟,你闻出那腌臢铺子的骚味没?”
张仪騫騫腕上血痕突地一跳。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喧闹的街铺,最终钉在一爿不起眼的门脸上——褪色的驼皮门帘半卷,檐角悬著枚铜锈斑驳的驼铃,门楣旧匾上弯弯曲曲的粟特文如同冬眠的蛇。正是记忆碎片中那间波斯脂粉铺!
铺面不大,靠墙立著几排螺鈿镶嵌的胡式货架,摆满各色琉璃瓶罐。一股浓烈到发齁的蔷薇水甜香,霸道地压过坊间所有气味。柜檯后站著个裹头巾的粟特胖子,麵团似的圆脸上堆满笑,正操著生硬的官话向两位胡姬兜售一盒香膏:“…上好的大食蔷薇露!抹上一滴,保你恩客三月不忘…”
正是绰號“驼铃阿卜杜勒”的掌柜!
玉真公主一袭青灰道袍,拂尘斜搭臂弯,步履从容踏入店中。道袍朴素,却掩不住通身清冷气度。阿卜杜勒绿豆眼一亮,撇下胡姬,搓著手殷勤迎上:“哎呀!仙长驾临,小店蓬蓽生辉!您看这盒新到的安息国龙涎香…”
玉真公主目光扫过货架,指尖似无意拂过一尊青金石雕的蛇形香炉:“檀主此处,倒有几分龟兹遗风。”
阿卜杜勒笑容僵了一瞬,旋即更热切三分:“仙长好眼力!小可祖上正是龟兹行商,专营香料!您喜欢龟兹风?后头库房还有几件早年收的旧物…”他掀开通往后院的蓝布帘,一股更浓郁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蔷薇水味混杂著淡淡霉气扑面而来。
张仪騫騫紧隨玉真公主踏入后院库房。腕上血痕骤然灼痛如烙铁!他目光死死锁住墙角——几摞褪色绸缎旁,青石地板上赫然残留著几滴半乾的墨绿污渍,腥气微不可察。正是蛇吻刺同源的腌臢毒涎!
“张木头,发什么愣?”扮作胡童的小十六凑过来,脸上锅底灰抹得东一道西一道,肿手缩在袖子里,“找著暗门没?孤可闻出来了,这地窖腌臢气比周刮骨的胡麻油还衝!”
秦劲已悄无声息摸到墙边,独臂在青砖上寸寸敲击。一块尺见方的砖石发出“空空”迴响!他豹眼圆睁,铁钳般的手抠住砖缝发力,“嘎吱”一声轻响,砖石竟被硬生生拔出,露出个黑黢黢洞口!一股阴冷腥臭的风打著旋儿涌出,瞬间冲淡了满室甜香。
石阶陡峭向下。壁上嵌著几盏早已熄灭的青铜蛇首油灯,灯槽里凝固的油脂散发陈腐气味。玉真公主拂尘一摆,青玉珠毫光大盛,清辉如薄纱铺开,照亮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