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偏殿里那股子胡麻油拌靺鞨熊胆膏的怪味儿,活像把波斯香料铺子踹进了终南山猎户的臭皮匠作坊。小十六李璘齜牙咧嘴瘫在锦榻上,左手被太医署令周奉御捏著,那柄镶玉的金篦子刮过靺鞨血咒灼出的焦黑毒痂,发出令人牙酸的“嚓嚓”声,每一下都颳得小皇子浑身哆嗦,从嗓子眼里挤出变了调的“哎哟喂”。
“周刮骨!轻点!孤这是龙爪!不是西市胡商摊上待烤的羊蹄子!”小十六眼泪汪汪,散乱的髮髻黏在汗津津的额角,“你当刮咸菜缸醃萝卜呢?秦大鬍子!孤的靺鞨神膏呢?再糊一层!压压这腌臢气!”
隔壁屏风后传来秦劲瓮声瓮气的回应:“殿下…省著点用…”他显然刚被铁烙伺候过,声音带著痛楚的嘶哑,“末將这毒膀子也等著神膏救命呢…周老头的胡麻油,抹上跟泼凉水似的,顶个屁用!”
周奉御白鬍子气得直抖:“殿下明鑑!老臣这西域胡麻浸润之法,乃《波斯拔毒经》所载,正合龙煞之症!靺鞨药膏其性至阳,与铜毒相衝,恐生变故啊…”
“冲你个头!”小十六疼得口不择言,“孤看你刮肉的腌臢手艺才冲了孤的龙气!哎哟——!”
一声惨嚎未歇,殿门“哐当”一声又被撞开半扇。王毛仲黑塔似的身影堵在门口,玄甲上凝著夜露寒气。他身后,不良帅张巡像条泥地里钻出的土狗,皂色缺胯袍糊满醴泉峪的黄泥点子,脸上那道旧疤在烛光下更显狰狞。
“真人!”张巡叉手行礼,沙哑的嗓子像砂纸磨铁锅,“卑职已点齐万年县不良人弟兄,平康坊南曲那掛著褪色驼铃的波斯脂粉铺子,围得苍蝇都飞不出半只!只待您老示下,是砸明火还是钻地缝?”
玉真公主端坐蒲团,怀中黑葫“噗”地轻响,葫口飘出一缕混著佛光的淡金烟霞,裊裊散去。她拂尘一摆:“事不宜迟。张仪騫騫既窥得蛇穴,贫道亲往。周署令,十六郎暂托於你,若胡麻油镇不住龙煞…”她瞥了眼小皇子肿得发亮的左手,“便改用金针定脉,莫再颳了。”
“老臣遵命!”周奉御如蒙大赦,赶紧扔了那柄惹祸的金篦子。
小十六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狸猫,一骨碌从榻上滚下来:“慢著!孤也要去!”他左手疼得钻心,却梗著脖子强撑,“那腌臢铺子掛著孤御封的『驼铃』!孤倒要看看,哪个龟孙敢用孤的驼铃藏蛇窝!”他目光扫过张仪騫騫,“张木头,还能喘气不?带路!”
张仪騫騫脸色依旧灰败,腕上蛛网状的金红血痕却灼灼发烫。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翻腾的气血:“殿下龙体要紧…”
“龙个屁!孤这是让腌臢长虫咬了!”小十六打断他,肿手一挥,“王毛仲!取孤的便服来!要那套靛蓝缺胯胡袍!再给孤脸上抹点锅底灰,扮作秦大鬍子的跟班!”
秦劲捂著刚裹好药布的膀子从屏风后转出来,闻言一个趔趄:“殿下,末將这跟班可不敢收龙子当小弟!您扮个卖胡饼的波斯童子还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