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南熏殿偏厢里,药气、焦糊气、汗餿餿气混著西域胡麻油的怪味儿,搅和成一锅陈年泔水也似的腌臢气。小十六李璘躺在锦榻上,左手被太医署令周奉御拿一柄金灿灿的篦针颳得“嚓嚓”响,每刮一下,他嗓子眼儿里就挤出一声变了调的“嗷——”,眼泪鼻涕糊了半张肿脸,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狸猫。
“轻点!周老头!孤这是龙爪!龙爪!不是光禄寺待宰的猪蹄!你当刮醃咸菜缸呢?!”小十六疼得直扑腾,金冠早不知甩到哪个犄犄角旮旮旯旯去了,散乱的头髮丝黏在汗津津的额角,狼狈得紧。
周奉御鬚髮皆白,手里那柄镶玉的金篦针抖得跟秋风里的枯叶似的:“殿…殿下息怒!这靺鞨血咒霸道,毒入骨髓,老臣非得刮尽这层焦糊糊的『毒痂痂』,再用胡麻油浸润拔毒,方…方能…”他话没说完,又是一篦篦下去,小十六“嗷”一嗓子差点把屋顶掀了。
“胡麻油?!拌凉皮呢你!”小十六眼珠子瞪得溜圆,扭著脖子朝隔壁吼,“秦大鬍子!秦大鬍子!你那靺鞨熊胆膏呢?给孤糊上!比他这胡麻油顶事儿!”
隔壁传来秦劲一声更惨烈的闷哼,隔著屏风都能闻见皮肉焦糊味儿。两个膀大腰圆的医博士正按著他,一柄烧得通红的细铁烙滋滋作响,缓缓按在他那肿得发亮、墨绿筋络如活蚯蚯蚓般扭动的肩头。
“滋啦——!”
焦烟腾起,秦劲牙关咬得咯咯响,独臂死死攥住胡床扶手,指节泛白:“嘶…日他…先人板板…比靺鞨三九天…冻刀子…刮肉还疼…”
玉真公主端坐屏风前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怀里抱著那尊不安分的黑葫。葫身灰扑扑的,几道邪纹像吃饱了撑著,懒洋洋盘著,葫口却时不时“噗”地喷出一小簇暗金带赤的火星子,落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滋啦”一声烫出个针尖大的黑点,冒缕青烟,跟放蔫蔫蔫蔫屁似的。
张仪騫躺在另一张软榻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玉真公主指尖一缕清辉如丝如缕,正缓缓渡入他眉心那半截金箍纹路里,帮他梳理体內翻江倒海的佛魔之力。他手腕上,那几道被豸暗金血丝烙下的蛛网般金红细痕,此刻正微微发烫,偶尔抽搐一下,引得他无意识地蹙眉。
“真人!”殿外传来王毛仲洪钟也似的嗓门,带著金铁甲冑碰撞的锐响。黑塔似的將军大踏步进来,叉手行礼,豹眼扫过两处“刑场”,眼角跳了跳,“圣人口諭:十六殿下与张小郎君安心静养!蛇盘妖踪事,著京兆尹、金吾卫並不良人衙门彻查!太子殿下已亲赴光德坊波斯胡寺火场,主持搜检!”
玉真公主缓缓睁眼,眸中清辉流转:“胡寺乃九蛇眼节点之一,此火蹊蹺,恐为妖孽断尾求生或转移之物。王將军,烦请转告太子,火场余烬灰烬灰烬灰烬中,若有波斯祆教圣火坛残片,其上若嵌蛇瞳状琉璃或刻九头蛇纹,务必封存!此乃关键证物。”
“末將领命!”王毛仲抱拳,声震屋瓦。他顿了顿,压低几分声音,“还有一事…方才醴泉县衙来报,不良帅张巡夤夤夜叩门,浑身是土,跟刚从坟堆里刨出来似的,说有十万火急之务,必须面呈真人!”
“张巡?”玉真公主眸光微凝,“请他偏殿敘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