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何必如此……”
沮授倚著床头,望著袁绍踌躇如稚子的模样。
另一旁案头堆成小山的医书,最上面掀开的那一卷,还有袁绍亲手圈注的“忌生冷”三字。
这种对谋士的珍视,在田丰身上更显复杂。
田丰曾在袁绍被詆毁时,当眾痛斥袁术“竖子安知英雄之志”。
此人性情刚烈,认准一事便再不回头。
正如苦諫“据险固守”一事,袁绍无奈只能暂时將田丰困於狱中。
率军出征前,他亲手为老友铺上西域毛毯,倒上邯郸黍米酒。
监牢昏暗,袁绍握住田丰的手:
“待吾破曹归来……”
当许攸家中之人犯法,留守鄴城的审配將许攸的妻小逮捕。
许攸大怒之下,叛离袁绍。
许攸非只因此事而怒。
他气袁绍不听他之言,恨帐下之人皆受袁绍宠爱,使其摇摆不定,大计屡屡受阻。
这是许攸觉得大业无望的自甘墮落,於是在火烧乌巢之后,唯有一心求死。
而这审配……
昔年,审配之亲在他军中任职,眾人皆疑审配通敌,袁绍却拍案而起:
“正南忠烈,岂会因一子而负义?”
这份对审正南的坚信,却在官渡败后,成了慷慨赴死的催命符。
审配临刑前,他几度欲劝降。
可审配却望向北方,唯有一言:
“吾主在北,不可面南而死。”
最后,审配向北而跪,高呼:
“主公知某,足矣!”
在一阵苍凉的大笑中,审正南引颈就刃。
河北义士何其之多!
……
还有袁绍对诸子的爱。
这条始终带著自我救赎的为父之路,终成败笔。
……
大营之中,袁绍抱起受伤的长子袁谭,一步步踏入帐中。
袁绍轻轻吹著药膏,指尖避开结痂的伤口,就像当年养母偷偷为他包扎时那样。
“疼吗?”
袁谭摇摇头,盯著父亲鬢角的白髮。
见此状,袁绍欣慰而笑:
“吾儿终成大器。”
这种父爱,也藏在袁绍给次子袁熙的手书里。
袁熙奉命驻守幽州,收到手书展开时,只见上面用硃砂画了只歪扭的小老虎。
那是袁熙幼时最爱的玩具。
“幽州苦寒,勿忘添衣。”
寥寥数字,却在末尾反覆涂抹。
当三子袁尚重病的消息传来,袁绍甚至放弃了正在进行的追击。
所谓,“忧怖,不遑军事”。
这种因爱子患病而荒废军国大事的行为,被孔融讽刺为“家人子不足与谋”。
不过,袁绍却充耳不闻。
沮授曾劝諫:
“兄弟並据州郡,必起內爭。”
袁绍却以“孤欲令诸子各据一州,以观其能”为由拒绝。
这份源於幼时痛苦的弥补,不仅引发了长子的不满,也让眾多臣子分派力爭。
袁绍在世时尚能压制矛盾,其死后,袁谭与袁尚立刻兵戎相见。
……
谋士因“义”归附,却因“断”不足而离心。
诸子因“情”得权,却因“私”废公而覆亡。
这个被骂作“贱种”的少年,一生都困在“袁本初”三字之中。
……
本初啊,可记否?
年少时,在雒阳街头奔跑,面前是漫天晚霞。
那时吾等都以为,只要跑得快,就能追上心中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