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奉执轡的马车碾过长街。
刘方掀开帘,看那正午的阳光正晒透新萌的草芽。
马上就要见到那个曾与他一起策马江湖的少年了……
他们曾誓言结义,也曾决裂雒阳,更有官渡遗恨。
本初啊……
那个被时代枷锁困住的囚徒。
严格来说,並不是他打败了袁绍,袁绍是病死的,更是被自己打败的。
袁绍的悲剧始於那个饱受羞辱的出身。
汝南袁氏的府邸中……
明明是袁术伤害於他,却在父亲袁逢面前哭诉求全。
长兄袁基讲解经学时,会特意强调“支子不祭……”的礼法。
贱种!
二字成为烙在灵魂深处的火印,驱使袁绍毕生都在进行一场自我证明的苦旅。
袁绍幼年即为郎官,相貌俊美,举止威仪。
弱冠出任濮阳令,已懂得用清誉作筹码,因养母逝世辞去官职。
又为早逝的生父袁成补服丧礼,用六年时光在士林中堆砌“孝悌”的牌坊。
当他身著素縞迁入雒阳,腰间悬著名士所赠之剑,每夜研习经学直至烛泪凝霜。
来访之人不论身份贵贱,袁绍都以与自己平等的礼仪相待,倾心结交。
尤其党祸之后,本初义名,享誉天下。
那些挤满街巷的高车駟马,那些被厚待的落魄之士……
君可知袁氏小孟尝也?
虽有人言:
“袁本初抬高身价,不应朝廷辟召,专养亡命之徒,不知在干何事。”
呵。
就算是那袁隗听到风声后的斥责之音又如何?
袁绍明白,唯有养望才能打破血统的桎梏。
这一路走来,当真是如履薄冰。
……
可袁本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
当顏良的头颅被呈至帐前,袁绍突然怔住。
与其共饮的场景如潮水涌来,望著熟悉的眉骨轮廓,终究没能忍住眼眶的滚烫。
当文丑部溃散的消息传来,帐中聒噪著要追究败军之责,袁绍摆摆手:
“吾遣文丑追击时,只顾顏良之痛,求胜心切,催逼太急……”
“此败在某,非战之罪。”
这种温情,在铁血权谋中格外刺眼……
当探马回报“斩顏良者乃刘使君义弟”。
帐中皆欲问罪刘备,袁绍却抚掌长嘆:
“真虎將也……”
“各为其主罢了,岂能因此诛杀玄德?”
或许有人说袁绍优柔寡断,因谋士劝諫才放过刘备。
实际上,袁绍的决策更源於对局势的清醒判断。
前世,袁绍討伐他的旗號是“清君侧”与“匡扶汉室”。
一者,需要保留刘备作为“汉室忠臣”的象徵。
二者,袁绍深知,若因此杀刘备,正中离间之计。
袁绍重情,更推崇一个“义”字。
那个在幼年伤痕累累的少年,始终嚮往著一份纯粹。
临终前都曾感嘆:
“若得玄德辅之,冀州可安。”
但是也不可否认,袁绍这一生,都被“情”所累。
所谓谋士如友,士为知己者死。
袁本初做到了这一点。
也正因如此,这份“重情”常与“寡断”交织。
就像袁绍在沮授病榻前徘徊半夜,捧著凉透的参茶不敢叩门。
沮授力諫“缓攻许昌”,与郭图、审配的速战论衝突。
袁绍最终选择速战,並非因否定沮授,而是难以压制內部主战派的声音。
因为对每一位的平等在意,所以他的选择往往就会是人数更多的那一方。
听著屋內传来的剧烈咳嗽声,这个威仪赫赫的河北之主,终於迈入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