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梯子通体紫檀,雕龙画凤,却比寻常梯子宽出三倍有余。
众人小心翼翼将梯子架于“正大光明”匾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恐惊动这庄严时刻。
泰顺帝亲自怀抱锦匣,一步步踏上阶梯,待至匾前,将锦匣安放于匾后。
大庆的新储君,就这样被封存在“正大光明”匾后了。
而历史的车轮,正向着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转动起来……
景宁帝在下仰视,忽然老泪纵横。这位历经沧桑的太上皇,眼前竟浮现出六十余年前的景象——八岁稚子,黄袍加身,坐在那龙椅上双脚尚不能及地;又想起曾经立太子的踌躇满志,及废太子时的痛心疾首;也难忘禅位之际,亲手将玉玺交给四儿子泰顺帝时,老四眼中的复杂神色……
“父皇?”泰顺帝已下得梯来,见景宁帝老泪纵横,不由轻声唤道。
景宁帝拭泪摆手:“无妨,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他想说这江山太重,想说为君不易,最终却只化作一声长叹:“且看天意罢。”
就在这时,天现异象!
神京城上空,日头高悬,洒下金辉万道,照得紫禁城明晃晃的,恍若天宫琼宇。
忽见晴空之中,凭空现出一条金龙来!
那金龙尚幼,在日头底下金灿灿地游动,时而昂首,时而摆尾,搅得周天云气浮动。
更奇的是,天边忽快速涌来大片白气,如钱塘潮水般奔腾翻滚,涌向了小金龙。
乾清宫外当值的侍卫、太监们,此刻纷纷仰着脖子,目瞪口呆地望着天上……
一个太监忙不迭地碎步跑入殿内,颤声禀道:“启禀太上皇、圣上,天……天现异象!”
景宁帝与泰顺帝俱是一怔。
泰顺帝转头看向景宁帝,景宁帝则眉头微蹙地问道:“何等异象?”
太监伏地不敢抬头:“天上……天上现了金龙,又有云海翻涌,真真是罕见的异象!”
景宁帝、泰顺帝对视一眼,不及多言,忙快步走出殿外。
但见殿外众人已乱作一团,有跪地叩首的,有窃窃私语的……
景宁帝举目望天,见那大片白气涌到了小金龙身前。
小金龙在大片白气中翻腾挣扎,初时还能左冲右突,时而没入,时而跃出,金光闪烁,耀人眼目。奈何那白气越发汹涌,如惊涛拍岸,似万马奔腾。
泰顺帝看得真切,不禁失声道:“这……”
话音未落,那白气已完全吞没了小金龙。
又过了一会儿,大片白气消散,天空复归澄澈,仿佛方才一幕从未发生。
泰顺帝满脸震惊之色,转向景宁帝:“父皇,这异象是怎么回事?”
景宁帝神色肃穆,白眉紧锁,沉吟片刻方道:“去暖阁里说。”
父子二人重回暖阁,景宁帝道:“必是适才咱们秘密立储引发的异象!”
泰顺帝急问:“是吉是凶?”
景宁帝不答,只踱至窗前,望着那湛蓝如洗的天空出神。
暖阁内一时静得可怕。
良久,景宁帝方转身道:“金龙乃天子之象,既现于立储之际,想来是上天认可了咱们立的储君,此乃吉兆!”
泰顺帝顿了顿道:“可那金龙被云海吞了……”
景宁帝道:“或是那金龙隐匿了,又或因你乃当今天子,历儿毕竟还只是秘密立下的储君。”
泰顺帝闻言松了口气,笑道:“真真没想到,今日竟能见证这般异象!”
呵,若是姜念今日见证了神京城上空的异象,必会联想到昨晚的签文:“天枢光转映瑶京,云中隐见五云城。不是仙家不是佛,气运周流意自明!”
忽见景宁帝轻抚白须,话锋一转道:“朕欲南巡。”
泰顺帝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父皇要南……巡?”
景宁帝微微颔首,目光透过雕窗棂,似已望见千里之外的江南烟雨:“朕此生六下江南,最近一次,却已是十八年前的旧事了。如今意欲第七次南巡。”
泰顺帝眉心微蹙:“父皇龙体要紧。且如今天下虽安,难保没有宵小之徒……”
话未说完,景宁帝摆手打断,笑道:“朕虽年迈多病,倒还不至于连南巡的气力都没有。此番名为南巡,实则一切从简。朕不过是……”言至此处,忽而语带唏嘘,“不过是想在入土前,再去看看那江南的杨柳岸,听听那些古刹的钟声。”
泰顺帝见景宁帝意决,只得问道:“父皇欲何时启程?”
“既是一切从简,十日后,本月二十六便可动身。”景宁帝说着,忽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此番南巡,朕欲携历儿同往。”
此言一出,泰顺帝面色骤变:“历儿年方十五,正当潜心攻读。”
“十五岁还小么?”景宁帝轻笑,“当年朕可是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今日既已秘密立他为储,便该让他见见万里河山,也好长长见识。”说着,目光炯炯地望向泰顺帝,“你道是也不是?”
泰顺帝被这一问问得哑口无言,只得垂首称是。
景宁帝今日与泰顺帝秘密立袁历为储君,意味着他对泰顺帝进一步的认可,泰顺帝的皇位又进一步稳固了。
景宁帝认为,泰顺帝不会趁他南巡加害他。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特意将新立的储君带在身边,既是疼爱这个皇孙,也是使其增长见闻,又何尝不是防着泰顺帝加害自己这个太上皇?
景宁帝凝视着泰顺帝,忽而笑道:“朕真的老了,这次南巡回来,怕是就等着入土了。”说着竟伸手拍了拍泰顺帝的肩膀,“你这个皇帝做得很好!”
这一拍,拍得泰顺帝眼眶发热。
自他登基以来,景宁帝鲜少这般直白地夸赞于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