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二圣立储,气运吞龙
且说沈传恩邀姜念去沈园未果,心下甚是不自在,只得携了义女鱼照影,登上“沈”字画舫,离了天宁禅寺码头,驶入北护城河。
岸上灯火渐稀,一轮皓月悬于中天,清辉洒落,映得河面幽深。
“沈”字画舫朱漆雕栏,锦幔低垂,舱内陈设极尽奢华。
此时舱内坐着沈传恩,也坐着鱼照影,还有其他人,却是一片沉寂,唯闻水声轻拍船身,如诉如叹。
沈传恩面上再无半分笑意,神色阴郁,显是心事重重。
他想着天宁禅寺的签诗乃高僧亲笔所留,向来灵验,能断吉凶。偏生今晚姜念抽的是上上签,而自己却是“下下签”,签文云:“高楼宴客忽倾颓,金玉满堂化作灰。夜半舟行江心处,黑风卷浪几时回?”
字字如刀,直刺心窝。
更奇的是,连义女鱼照影的签也是凶兆,签文曰:“牡丹下埋枯骨,朱唇一点是鸩毒。凤凰台上忆吹箫,化作青烟入地府。”
这般凶谶,岂非天意示警?
他又思及那姜念,年纪轻轻,却是行事谨慎非常。旁人见了鱼照影这等绝色,莫不神魂颠倒,偏姜念视若无物;便是连葫芦、杏仁茶,姜念都要自己钱买;且连“沈”字画舫上的茶都不肯沾唇。显是处处提防。
“此人年纪虽轻,心思却深,此番必是来者不善,泰顺帝要整治我沈家啊!”
沈传恩暗自咬牙,双手不觉捏紧,指节泛白。
思来想去,他心中已有了计较:“既如此,我便该早作逃离的打算,免得坐以待毙!”
正自盘算间,鱼照影忽起身轻声道:“干爹,到家了。”
画舫已靠岸。
岸上沈园众仆役提灯迎接。
沈传恩无心理会,只冷冷扫过众人,大步掠过人群,直往园内行去。
鱼照影紧随其后,裙裾摆动。
沈传恩转头瞥她一眼,心中暗忖:“此女颜色绝佳,又极是顺从,纵使此番未能笼络姜念,纵使我要逃离,带她在身边,亦有大用……”
沈园内灯火通明,亭台楼阁掩映于木之间,端的富丽堂皇。
沈传恩却无心赏景,只觉这满园锦绣,竟似蒙了一层阴翳,处处透着不祥,树影婆娑,似有眼睛暗中窥视。
他忽觉一阵寒意袭来,不由紧了紧衣襟,暗叹道:“这富贵荣华,如履薄冰啊!”
……
……
神京城。
正月十六,皇宫大内犹带元宵余庆。各宫檐下彩灯高悬,汉白玉阶前尚余爆竹碎红,似胭脂点点,映着阳光。
乾清宫暖阁内,却另有一番肃穆气象。
阁中鎏金狻猊香炉吐着龙涎香,青烟袅袅,氤氲满室。
太上皇景宁帝与泰顺帝父子二人对坐蟠龙榻上,中间隔着一张紫檀案几。
案上陈设极是庄重:明黄诏纸平铺如练;朱砂御墨研于九龙端砚之中;一对和田玉镇纸温润如脂,似江山永固之兆;另有秘密立储诏书草稿一卷,墨迹初干。
景宁帝虽鬓发如霜,然双目炯炯,神光内敛,龙威犹存。他略一沉吟,对泰顺帝道:“立储罢!”
三字出口,千钧之重!
景宁帝昔年曾废太子,至今思之,犹觉心悸;而泰顺帝亦曾亲历九子夺嫡之乱,血雨腥风,刻骨铭心。父子心意相通——“太子”二字,实乃心头一根毒刺。故而商议既定,决意行秘密立储之法!
此刻,泰顺帝微微颔首,将袖口轻挽,取过紫毫御笔,在砚中轻蘸朱砂。朱砂溶于水,如鲜血化开,触目惊心。对着草稿,笔锋悬于诏纸之上,稍作停顿,忽而落纸如飞,字字力透纸背:
“太上皇帝圣谕暨皇帝敕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祗承太上皇帝丕绪,御极临宇,夙夜兢业,惟以敬天法祖、安国宁民为念。神器至重,储贰宜早定,以系人心,以固国本。兹事体大,朕不敢专,特恭请太上皇帝圣裁。
太上皇帝功越百王,德隆万古,虽颐养天和,犹心系宗社。太上皇帝睿鉴高远,洞烛几微,念兹国本,特颁圣谕于朕。
太上皇帝圣谕曰:‘朕观诸皇孙,袁历秉性仁孝,聪明天纵,器宇非凡,深肖朕躬,克承祖宗德业。其言行举止,颇符朕心。仰承天眷,俯察舆情,袁历乃膺承大宝之选。皇帝其善体朕意,密定袁历为皇储,以副上天眷佑之隆,以慰朕心之期。此谕!’
朕跪聆太上皇帝圣训,感佩莫名,五内震惕。太上皇帝圣明烛照,所鉴至当。袁历实乃朕之佳儿,天资粹美,孝友宽仁,勤学敏悟,深肖太上皇帝与朕躬。其德器日隆,允协朕心,足堪付托神器之重。
朕谨遵太上皇帝圣谕,仰承慈命,俯顺天心,于泰顺三年正月十六日,特将袁历亲书其名,缄藏于秘匮之中,贮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之后。
此乃太上皇帝钦定、朕躬亲承之至意,昭告天地祖宗,以为万世不易之典。非惟朕一人之私爱,实乃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太上皇帝睿断之明验也。
中外臣工,惟当各安职守,尽心辅弼,毋得窥探揣测,妄生议论。此旨藏于深宫重地,非遵太上皇帝及朕特旨,不得擅启。泄密者、窥伺者、妄议者,定以国法重典严惩不贷!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景宁帝、泰顺帝特意没在这份秘密立储诏书中提到袁历是皇四子,盖因二人都有了让姜念认祖归宗的念头。如果将来姜念当真认祖归宗,袁历便不是皇四子,会后移为皇五子,姜念则会以“袁易”的身份成为皇四子!
诏书既成,一式两份。
泰顺帝取过九龙钮玉玺,在朱砂印泥上轻蘸三下——一蘸天地,二蘸祖宗,三蘸黎民。而后稳稳钤于诏书末端。但见“皇帝之宝”四字朱文跃然纸上,殷红似血,煌煌天威,尽在其中。
“装匣。”景宁帝沉声吩咐。
总管太监戴权手捧鎏金锦匣,这匣子内衬明黄绸缎,外雕五爪金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锁扣处用七重火漆密封,显是机密非常。
泰顺帝将其中一份诏书仔细折好,亲手纳入匣中,又缓缓阖盖。“咔嗒”一声轻响,仿佛命运之轮在转动。
“扶梯子来。”
一声令下,十二名侍卫抬着云纹檀木梯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