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嘴巴张了又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这位中年丧子的女君得到宽慰。
於是,
这些曾经蒙受过吕娇恩泽,又很钦佩吕育为民发声之气节的人,只能默默的聚集在吕家,为吕育送別。
当吕娇按照葬仪,將儿子生前穿戴的衣物放入火中一一焚烧后,
她看著面前的火焰说:“我要为我的儿子报仇,让那头窃居上位的蠢猪来祭奠他的亡魂。”
她曾经是有些软弱的。
她在海曲为人带去仁义,先是为了给孩子祈福,后是为了给家族带来名望一一在这个日益混乱的世道下,
“名声”的確可以充当一种护身符,让那些还有些良知,还讲究些脸面的人,无法对著吕氏肆意的张开獠牙血口。
而吕育的成长,
吕氏在四周良好的声名,
让吕娇逐渐的怠情起来。
她到底是个女子,
虽然也有好色的习惯,
但在开拓进取这件事上,终究有些不足。
她並没有做大事、立大业的雄心壮志。
她只想在海曲保住家业,保住血脉。
但吕娇没有想到,
她这样的软弱给了別人可趁之机。
她养的那些守卫护住了她的家產,但没有护住她的孩子。
“这是我的过错。”
吕娇喃喃的说著,“我应该去改正这个错误。”
旁边的人听了,没有太多迟疑,直接扒下自己的衣服,露出左手的臂膀,响应著吕娇的话:
“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去做这种伸向仁义的事呢!”
“请带上我吧!”
“请带上我们吧!”
吕氏养的那些青壮守卫,还有聚集过来的人,都隨之左袒,神色十分庄重。
吕娇没有拒绝他们。
她安葬了自己的孩子,隨即便散尽家財,招募更多的壮士,带著人直接衝到了县衙之內,揪出来了那头蠢猪。
在孩子头七的时候,
迎接他回家的礼物便备好了。
吕娇在睡梦中见到了她的孩子。
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哭的很悲伤。
但吕育透过不甚清晰的梦境告诉自己的母亲,“我在阴间过的还好,得到了长辈的照顾,也认识了新的朋友,希望您不要继续为我悲伤了。”
吕娇先是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她把梦里变回幼年时那娇小可爱形態的孩子抱起来,抚摸著他的脖子问道,“这里疼不疼?”
“有点疼的。”
刀子划动的时候,他就疼的说不出话了。
吕娇又摸摸孩子的胸口,“这里疼不疼?”
“也有点疼。”
被人追打的时候,有人用石头砸到了这里的骨头。
吕娇於是说,“那我不能放下心里的悲伤和愤怒。”
“我的孩子没有做错什么,就因为可鄙的肉食者疼成了这样。”
“天下境遇类似的人又有多少呢?”
“我这几天为了你的事,看了点太平道的经书,知道了一些他们倡导的东西。”
“所以—”
“还是让我继续为你祈福吧!”
母亲捏了捏孩子的脸说,“听说阳世积赞的功德,可以换取阴间的瀟洒和富贵。”
“而鬼神严明端正,一定不会让我的苦心浪费。”
吕育也伸出小手,摸了摸母亲短短几日就迅速消瘦起来的脸。
他想要再说些什么,但阴司的法度並不允许。
於是他只能蹬著小腿,让母亲將自己放下,拉著母亲的手在梦境瀰漫的雾气中走了一段。
“不要太辛苦了。”
“我会在冥土等著您的!”
“您送下来的东西我都收到了,我的功德也足够支撑我在蒿里安居。”
“那是阴间最繁华的地方,有不少早死的美男子听说您一直嚮往的三间大夫也在那里有座居所。”
“我努努力,將宅子安在他的附近,並提前联繫一些美男子,为以后尽孝做准备。”
说完这些,
吕育摆摆手,跑出了梦境。
吕娇的梦也隨之而醒。
她推门而出。
有人过来询问她,“吕女君,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呢?”
杀了县令,
这是破坏了朝廷的威严,
不是可以轻意平息下去的。
吕娇笑了起来,理所当然的说,“夺武库,造反吧!”
“然后我们就跑到海上去!”
太平道兴於山东之地,但眼下已经攻打到了其他地方,並在那边图谋发展。
朝廷派来的大军在山东拉扯,收復了不少地方。
这是那位县令能如此器张的原因。
也使得吕娇担忧山东大地上再举反旗,会引来已经有了应激症的朝廷大力镇压。
毕竟拿不下黄巾贼,
总得找其他人撒撒气,壮壮威风不是吗?
吕娇看著面前的上百人想:
这些人是追隨自己的侠义之士,
她是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
是个散了家產出去的女人,
哪怕大仇得报便立刻死去,心里也不会有额外的遗憾。
但这些人怎么可以受她牵连,因她而亡呢?
“先去海上立足,看能不能联络太平道—”
吕娇的生意,
除却经营祖传的田產,还有在城中售卖酒水,还有一部分,是同齐国那边进行商贸。
她因此在距海曲县不远的海岛上,建起了一小片驻地,用来囤放货物,並將之运送到周边的沿海郡县,换取钱財。
而在此之前,
鑑於一名商贾攀附权势,以保障自家生意安稳的必要性,吕娇还用大撒幣的方式,跟东瀛齐国的某位宗亲搭上了关係。
两张口就是一个“吕”,
在齐国的吕氏,
跟在齐地的吕氏,
怎么可能在血缘上扯不起来联繫呢?
吕娇有钱,善於同人往来,还不是一个真正的齐国人,在“认祖归宗”这件事上,自然更加容易。
“这样的话,不管是向前还是向后,都能有个出路。”
无法跟太平道合流一处,
或者造反事业已经进行了数年,拥有了足够基础的太平道,看不起他们这些后辈,从而有著不好的態度,
那他们还可以通过海岛,乘船跑到齐国那边躲避。
实在不行,南下吴国也是可以的。
去南洋占据一处岛屿也是可以的。
吕娇虽然没有走出过太远的地方,却因为生意的事,跟一些齐国的海商往来过几次,听他们说起过天地的广阔。
对附近海域大致的模样,根据海商的描述,她在心里也有所勾勒。
“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总不能再让你们的母亲,失去自己的孩子。”
眾人顺从她的意见,收拾东西隨之去了海上。
而考虑到如今做了杀官造反的事,大家已然有了一体利害的关係。
便有人提议道,“我听说太平道的人喜欢头裹黄巾,用来显示自己的身份。”
“我们既未同其合流,却也在做类似的事情,要不要也在身上穿戴涂抹著东西,好彰显气势?”
“一旦交战,也可以通过特徵,来辨別敌我。”
吕娇想了想回道,“那大家就把眉毛涂红吧。”
“海上水汽中,多点赤色,可以去一去湿气。”
於是,
眾人便找来顏料,抹红了自己的眉毛。
朝廷听说了他们的事,也根据这样的特徵,称呼这群逆民为“赤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