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司马颖却听出不对来,他笑说道:“士衡说了这么些,不就是怕无人听从军令嘛!这样吧,我將前线军事全权委託给你,你对军中將领有生杀大权,他们还敢违背你吗?”
陆机微微苦笑,对於司马颖的信任与重用,他可谓是感激涕零。但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也非常明白,司马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虽说他敢於放权,也敢於听取意见,可从另一方面来说,成都王的耳根极软,且没有什么恆心与主见,別看此时他答应得好,可一旦有人给他吹耳旁风,又没有人提出相反的意见,他就很有可能朝令夕改,自毁承诺。
正是考虑到这个原因,陆机才会提出刺杀司马乂的建议。他何尝不认为这是一个坏主意,可只有这样,他才能確保对司马颖的影响力。
但现在刺杀失败,总要有个人前来统帅全军。陆机既不想让这个机会溜走,同时又自知难以服眾,心中的纠结彷徨,实在难以向旁人言说。
到最后,他领兵的渴望到底压倒了其余念头,终於对司马颖说道:“只要殿下应允我几件事,我便能应允殿下,带兵南下。”
司马颖大喜,击掌道:“士衡但说无妨!”
陆机露出了极为严肃的表情,徐徐陈述道:“我要与殿下约法三章。”
“其一,除去臣外,其余前锋將领,皆不得与鄴城擅自通信,一经发现,请殿下立刻处理,撤下此人!”
“这个不难。”
“其二,我军看似人多,但敌军也非同小可,这不是能短期解决的,希望您不要心急,勿要催逼我出阵大战。”
“好,可以。”
“其三,若旁人有言,说臣有过失,那请您不要急於决定,多听听江统、枣嵩的意见。”
听到这,司马颖觉得都不难做到,很痛快地答应道:“我答应士衡,这三条我都会严加遵守。”
至此,陆机下定决心,应允司马颖,担任河北军队的统帅。
等到九月癸酉,司马颖正式召开朝会,他於富丽堂皇的文昌殿之上,公开任命说:“从今日起,由陆机担任河北大都督,领后將军,督河北七十四军,南討洛阳!”
宣读既罢,军司诸將一片譁然,紧接著,牵秀、石超等人群情激愤,多有破口大骂者,以示自己绝不接受。
而在这种窘境下,陆机面色平静,他坦然跨上台阶,走到眾人之上,司马颖面前,继而接过司马颖手中的印璽。刚接过印璽时,他的手略微发抖,但很快稳住了。回过头来,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他的眼中似有万丈光芒,逼视台下诸將,诸將多不敢对视,一时眾人皆静。
至此,他才提高声量,不徐不疾地说道:
“诸君!陆机受此重任,自知非议良多。可陆机也同样深知,接下来的南征一战,深系天下九州的安危,陆机此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陆机能向诸位保证,不以形势危难,而存弃军之心;不以身份尊贵,而轻慢侮人;不以才智独到,就私谋为重;不以將士用命,就好大喜功;陆机愿与诸位同甘共苦,一齐兴復王业,望诸將军鼎力襄助!”
“从今日开始,河北军事,上至於天,下至於渊,皆由陆机总管!若陆机带兵不力,违背誓言,殿下自会处置,可若军中有人不从军令,陆机亦会军法从事!决不食言!”
说罢,他將印璽高举头上,对司马颖再拜道:“殿下志愿,臣必奋死从之!”
这一番言语,真是壮怀激烈,掷地有声,在场所有人都为之震撼。牵秀等人本来打算继续喧闹来妨碍他就任,此时却已不知所言,自惭形秽,说不出一个字了。
司马颖对此非常满意,他拍著陆机的肩膀,徐徐道:“士衡,若你能成功,必封为郡公,晋身三台啊!”
陆机注视著司马颖,再次强调道:“殿下,昔齐桓公用管夷吾,得建九合之功,燕惠王疑乐毅,终失垂成之业。希望殿下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事情成与不成,在於殿下,不在陆机。”
於是拜將结束,眾人各怀心事,如归雁般纷纷散去。但司马颖倒心情轻鬆,在他看来,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都是群臣们该做的,他没有必要插手。故而他当即给孟玖下令,下午要到铜雀台上欣赏女乐。
用过午膳后,他施施然抵达铜雀台,不料竟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子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卢志的出现,大大出乎了司马颖的预料,因为平日卢志忙於民务,无论司马颖怎么置酒高会,他都是从来不出现的。可此时此刻,卢志却分明出现在了铜雀台前,真是极为罕见。
卢志和不远处的孟玖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地笑了笑,继而道:“怎么,殿下的酒会,我来不得?”
“哈哈,怎么会?子道坐!”司马颖回想起种种过往,只要卢志不劝阻他享乐,他还是非常喜爱卢志的,当即拉著卢志入席,嘆气道:“子道是来埋怨我的吧,认为我不该重用士衡?”
卢志莞尔道:“我怎么会埋怨殿下,殿下在我心中,一直是天选之人。”
他继而摇首嘆气道:“我只是不满於陆士衡,怎么能当眾说出那般话?他竟用管仲、乐毅自比,而將重用他的殿下比作昏君,这岂是人臣所为?自古以来,君王命將遣师,臣子该安身守分,上顺君王,下合眾心,如此不存君王顏面,他到底是何居心?”
司马颖闻言,顿时为之哑然,继而坐立不安,鬱鬱不平,全然无心去关注眼前舞动的婀娜歌女了。
司马颖不辨忠奸,但卢志心里明白,这其实是没有道理的谗言,目的只为挑拨司马颖对陆机的信任。卢志已经想清楚了,陆机在河北一日,自己的理想就无法实现,而为了让一切走回正轨,他必须除去陆机。因此,他要像之前的陆机一样,与孟玖联盟,挑动诸將私下串联,誓要使陆机一事无成。
哪怕令前线一败涂地,数万將士死於非命,他也在所不惜。
可如此做的时候,卢志回想起当年自己年轻时的誓言,心中难免一阵悲凉:坚守了近四十年的原则与底线,今日竟让自己亲手打破。连他自己都悄然改变,一切还能重回正轨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