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耀文来到三楼瓦莱丽的办公室外,发现布局变了,原先办公室的门被封掉,作为助理办公室的那间,门经过改造,稍显显眼。
他走进助理办公室,一张风格偏向前台桌的办公桌后,一个女人站了起来,“冼先生。”
“赵君白?”
“冼先生,我是赵君白。”
“你好。”
冼耀文轻轻颔首,目光礼貌性打量赵君白的面庞,一张当下典型的文化女性脸,注视他的目光微眯,有着近视眼看近物时的下意识调节,眼神略显迷离。
“赵小姐,你有一张适合戴眼镜的脸,一副好的眼镜会给你的气质加分,去配一副,按置装费报销。”
冼耀文的话令赵君白一时错愕,她愣了愣说:“是。”
“不用拘束,下次我再过来不用打招呼。”冼耀文抬手往下虚按,“瓦莱丽现在方便见客吗?”
“霍布森经理知道冼先生要过来,一直在等冼先生。”赵君白看见了冼耀文的手势,却没敢坐下去。
“好的,请坐。”
冼耀文叩响瓦莱丽办公室的门,得到允许后进入。
甫一进入,目光便被瓦莱丽身上的旗袍吸引,土布手工染的那种蓝色,纯色,没有其他色采点缀,南方乡下老太太手头宽裕时会扯这种布给自己做身衣服。
“衣服不错。”
瓦莱丽站起身展示旗袍全貌,“在台南郊区买的布料,回来找裁缝做的。”
“嗯哼,希望你没有买黑色的布料。”
瓦莱丽睖了冼耀文一眼,“黑色是给逝者穿的。”
“哈。”冼耀文淡笑道:“那你应该知道你身上的这种布只有农村的老太太才会用来做衣裳,年轻人不会。”
“我喜欢。”
“好吧。”冼耀文摊了摊手,“我不需要咖啡,我们直接开始。”
瓦莱丽坐回大班椅,“从哪里开始?”
“太子营建。”
“我在淡水河畔找了一座闽派官式大厝,妇女会、新生活会、体育会都安排在那里,已经有了7名职员,台风来前有4名职员上过两天班,第一天赏,第二天打麻将,台风来后,发了补助,让她们居家上班。”
“发了什么补助?”
“食材,每人预算200台币。”
“不错的安排。在有限的预算内,让她们尽可能玩得开心,打牌、听戏、跳舞,什么都好,唯有一点,不能因为男人而开心。”
“偷情?”
“嗯哼,一旦这种事情发生,我们的努力会前功尽弃。”
“事情已经交给陆京士接手,我会转告他。”
“不用了,等下我要去找他。”冼耀文慢条斯理道:“妇女会、新生活会、体育会就是给太子营建的伙伴安置家眷或情人的地方,都是女性。我们还需要一个私密性强,专供伙伴、公关对象消遣的场所。”
瓦莱丽蹙眉道:“女人?”
冼耀文轻轻颔首,“这是不可或缺的元素。”
“台湾公娼合法……”
冼耀文摆摆手,打断瓦莱丽,“公务员应诚实清廉,谨慎勤勉,不得有骄恣贪惰,奢侈放荡……足以损失名誉之行为。
这是国府颁布的《公务员服务法》核心精神,执行得怎么样,我们不做评论,但它规定了对与错。
在台湾公娼是合法,但公务员嫖妓,后果很严重。
既然成为伙伴,就要设身处地为对方的利益考虑,你知道的,开发一个新伙伴的成本有多高,所以,我强调私密性。”
冼耀文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玻璃钵,“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生了?”
瓦莱丽瞥一眼玻璃钵里的生,“心情烦躁的时候剥两颗平复情绪。”
“生味美,在于剥一颗,吃两粒或三粒生米,有时候可能一粒坏的或全都坏的,剥的动作和对生米饱满的期待感缺一不可。
男人对女人也是一样,脱衣服前的精神交流和脱衣服后的肉体碰撞缺一不可,后者,不可或缺,但想获得最大的愉悦,前者往往更为重要。
衣服承载了罪恶感、成就感、精神共鸣,犹如洋葱,需要一层一层剥开。”
“让男人玩得开心,玩出成就感?”
“你这么理解不算错,只是稍微肤浅了一点,有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我没法向你解释。这件事你只需要负责找房子,其他的我会交给陆京士。”
瓦莱丽问:“你对我不满?”
“不,我只是为你考虑,有些事情现在的你做不好。”说着,冼耀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瓦莱丽,“期货的收益还不错,这是迪恩集团给你的分红。”
瓦莱丽打开信封,抽出一张支票,瞄一眼数字,脸上绽放笑容,“老板,我可以吻你吗?”
“支票更加可口。”
瓦莱丽在支票上亲了一口,轻笑道:“我要好好想一想这笔钱该怎么。”
“你可以慢慢想,一个月,一个季度,或许一年,未来的一年你只有圣诞节才有假期,大概抽不出时间这笔钱。”
瓦莱丽的脸耷拉下来,“真是扫兴,你剥夺了我的快感。”
冼耀文耸耸肩,“请把快感放好,我们继续。”
闻言,瓦莱丽再瞅一眼支票,随意地放进抽屉,接着交代工作……
在瓦莱丽的办公室坐了半个小时,冼耀文去了隔壁一栋楼的陆京士办公室,刚起了话头,两个人就来到街上,漫步中对话。
“台电工程处正在筹备重建东洋人没有完成的乌来、天冷、雾社三个发电厂,还有铺设台北的输电网,未来几年有做不完的工程。”
“你进行到哪一步?”
“疏通了工程处几个大处,电力、土木、北部、线路,没有接触总工程师钟皎光,这个人是学者、实干的技术官僚,不好沟通。”
冼耀文轻笑,“搞定他也没用吧?”
“没用,台电的工程计划由生管会统筹,董事长朱江淮负责计划安排,工程处负责具体实施,预算到了工程处,钱怎么,工程处自己决定。”
“自己做和外包都行,只需按时保质完成工程?”
“对。”
“既然这样,到工程处就好了,不用再往上公关。”
陆京士点了点头,“现在有一个问题,行政院正在讨论成立一个负责安置荣民的机构,已经给生管会下文,生产建设优先使用荣民,工程处有安置荣民的指标,想做工程,需要帮他们安置一批。”
“跟来台湾的兵员主要来自鲁、闽、浙、苏、湘,都是能出大力的好手,安置一批没有问题。个人方面呢?”
“要暗股。”
冼耀文稍稍沉默,“太子营建志不在接工程盈利,台电的工程主要在边远地区,对我们将来的作用不大,暗股不能给,盈利的部分可以分成,我的底线倒着三七分成。”
“不用三七开,五五差不多能谈拢。”
“陆兄自行定夺,我恭候佳音。”
“我定不负所托。”
冼耀文往前走了两步,说:“陆兄找了两个负责公关的人?”
“许佳音、白虹。”
“白虹我认识,说说许佳音。”
“许佳音原来在保密局沈阳站总务组工作,人比较活泛,路子很广,东北的不少军政要员都能说得上话,在现在的军方有不错的人脉。”
冼耀文呵呵笑道:“卖药的吧?”
“能赚钱的都卖。”
“按说应该捞了不少,怎么还肯屈居人下?”
“许佳音在潜伏名单里,49年夏天才离开沈阳,能离开又安全抵达台北,不大钱疏通是不可能的。”
冼耀文轻轻颔首,听懂了陆京士的潜台词,“人面广,认识许佳音的人就多,他能在沈阳潜伏半年,估计没少做坑自己人的事。”
“他在沈阳的情况,我没有仔细打听,我只想借用他的人脉,没打算重用。”
“为了方便你展开工作,我想你需要一个待客的场所,房子我已经让瓦莱丽负责去找,屋里怎么归置,你看着办,雪茄、洋酒、珍馐,你需要什么,我都能找来。”
陆京士闻弦歌而知雅意,“要说最勾人的稀罕物还得是洋婆子。”
冼耀文轻笑,“这个不难,需要什么样的都能找,家道中落的贵族夫人也能物色几个。”
“能有贵族夫人再好不过。”
“陆兄,做事要雅,不要庸俗。”
陆京士哈哈大笑,“我不是吴下阿蒙,见识过当年国总统竞选的盛况,也光顾过上海滩的书寓,对俗事变雅事略有心得。”
“如此甚妙。”
陆京士忽然收敛笑容,停住了脚步,“冼先生,过两三日我要去一趟香港,需逗留些许时日。”
冼耀文颔首,“我知道陆兄去香港所为何事,有些事能等,有些事等不了,陆兄也不要过两三日了,还是早日出发。”
陆京士苦笑一声,“只能买到三日后的机票,想提早也不行。”
“陆兄若是不怕辛劳,明日一早坐船出海,我在香港有水上飞机,可以在海上接陆兄。申请航线不容易,只能停在海上。”
“那就有劳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