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
晨曦,天蒙蒙亮,略有一丝凉意。
韩公楼的后厨热火朝天。
羊城过来的厨师班子已就位,一共15个人,由名厨区勋带队。
杜鹃未打听羊城市委那边给厨师班子什么待遇,反正她支付的打包价是3万美元/年,又同区勋私下商议,每月给厨师班子42万法郎的生活补助,具体怎么分她不过问。
基本来说,钱应该给到位了,厨师班子每个人都是干劲十足。
韩公楼的装修已完成,眼下要做的事是定菜谱。
粤菜对食材要求高,甭说跨国,就是跨省,菜谱也得因地制宜,不能说厨子擅长做什么就定什么,得看法国这边有哪些成本在预算范围内的食材。
因地制宜需正统操作,即针对法国人的饮食习惯筛选菜品,也需骚操作,祭出拿来主义,当拿则拿,比如冼耀文定下的两大系列菜品——唐鮨和鱼脍。
最早类似寿司的食物起源于东南亚,一种叫腌鱼饭的食物,将盐渍鱼肉与米饭一起酦酵,利用米饭中的乳酸菌延长鱼肉保存时间,发酵完成丢弃米饭仅食用鱼肉。
隋代传入神州,唐代被遣唐使带回东洋,彼时的东洋人称之为鮨。
唐鮨即寿司,1951年新开发的粤菜,从古籍中改良而来。
随着东洋经济崛起,国际交流增加,寿司必然会传播至全世界,因为文化输出,也因为它低脂高蛋白,符合清洁饮食的趋势。
这股东风,冼耀文想借,尽管深究起来有点不要脸,但有扯皮的空间,不管怎么说唐鮨都是寿司的祖宗,即使后代基因升级,也不能不认祖宗。
唐鮨好做又容易卖上价,且方便讲故事,将来可捆绑一些产品,为了营销的降本增效,它注定要走进全世界每个角落的中餐馆。
故事,冼耀文已经编了六七八百个备着造谣用,若是不够,还能接着编。
南法一些地区受到地中海饮食的影响,有悠久的生食海鲜传统,代表菜有大溪地风格生鱼、金枪鱼生鱼片;布列塔尼与诺曼底流行海鲜拼盘,生蚝、生虾、海胆、蛤蜊等,撒点柠檬汁或醋葱酱就往嘴里送。
法餐中还有一道鞑靼牛肉,基本上就是凉拌生牛肉,尽管此时法国的新鲜优质牛肉供给困难,它依然是一些传统餐厅的保留菜品。
这么一来,囊括刺身的鱼脍在法国不愁拥趸,潮汕生腌、横县式淡水鱼生也可以推出,遵循米其林思想,菜量小一点,在刀工和摆盘上多下功夫,既能卖贵,又可以降低饕客在店里及时拉肚子的概率。
厕纸、冲水、清扫,哪样不要成本,得算计着点。
红案师傅梁强切着鱼生,白案师傅崔贤包着月牙蒸饺,杜鹃站在他们身后欣赏,她的身侧陪伴着两位法国待文豪。
杜鹃脑子里带着利玛窦、汤若望、张诚、拉萼尼、谢阁兰等名字。
待文豪手边带着《中华帝国全志》、《中国旅行记》、《中国之食》、《北亰最后的日子》,以及去年刚出版的《中国饮食艺术》等书籍。
粤菜的一些菜名直译为法语中规中矩,但有一些菜名进行直译稍显粗俗,韩公楼的客户定位是亿法郎及以上资产人士,与政治人物、知名人物,并对着装有强制要求,不穿正装恕不接待,非罗绮者引向大厅特意开辟的私密“不是回头客”区域。
韩公楼不搞区别对待,着正装皆是客,却也注重饕客隐私,默默为饕客解决“被偶遇”之烦恼,对于“不过了”来奢侈一把的饕客,菜品、服务不打折,对于心怀叵测之流,亦可与邻桌探讨“如何1000法郎过一个月”之话题。
正因如此,韩公楼的菜品在翻译时需讲究信达雅,且需融入法兰西文化,以及尽可能碰瓷名人典故。
碰瓷不能空穴来风,需言之有物。
当杜鹃的秘书,原法国驻汉口领事的千金,在上海法租界长大的露西·莫里斯解手回来,她居中翻译,杜鹃与待文豪开始讨论信达雅翻译。
大厅里,杜鹃请的法国驻场歌手来了,开了嗓子,哼唱冼耀文从《je m'appelle hélène》改编的中文歌曲《我的名字是小芳》。
少顷,丽池园的歌伶丁嘉嘉也来了,哼唱法语歌曲《香榭丽舍》。
当下的法国人大多数一周工作六天,仅少数人可享受一周工作五天半,周日是礼拜日,韩公楼不营业,周六的晚餐是一周的最后营业时间。
为了融入与民同乐,也为了尽可能用光需趁新鲜吃的食材,周六的晚餐氛围会活泼一点,有满减优惠、赠菜活动,有驻场歌手表演,饕客兴之所至可翩翩起舞。
当天空放亮少许,周月玉来了,带来一些请邻里创作的画作。
韩公楼的卫生间隐藏在角落,要过去需经过一段长廊,两边墙上点缀几幅油画,会让空间增添一分艺术气息。
本着先进帮扶落后的心态,周月玉几乎请了所有认识的落魄邻里作画,画作不少,一次挂不完,她挑拣、搭配,结合季节,构思七月的主题。
画太多了,完全可以支撑每月一主题轮着挂。
墙上已经预留了挂件,选好画作,挂画费不了多少时间,仅过了数分钟,周月玉的工作完成,她钻进了后厨。
“杜鹃,有早点吃吗?”
杜鹃冲一边火头上的紫砂煲努了努嘴,“红烧大群翅,已经煨制三天,再有一会儿就能出锅。”
周月玉瞧了一眼说:“早点不想吃大荤,有点心吗?”
“点心要拍照,一时半会儿不会上蒸笼,跟我们一起吃艇仔炒饭?”
“好呀。”
周月玉应一声,从砧板上捻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生鱼片,张开举起凑在灯光上观赏,生鱼片犹如一张半透明带红色边的伞面,煞是好看。
将生鱼片放回砧板,她看向一个已经摆好样的餐盘,生鱼片被摆成玫瑰形状,杆由经过修饰的鱼骨头做成,栩栩如生。
玫瑰斜摆,下面用蘸料写着简易草书字“la vie en rose”。
“这道菜叫玫瑰人生?”
“嗯,鱼脍系列的重头菜,我已经找过丹妮尔,托她邀请艾迪特·皮雅芙到时候过来给这道菜剪彩。”
“请皮雅芙要多少钱?”
“不钱,欠一个人情。”
“哦,这道菜准备卖什么价?”
杜鹃走到周月玉身前,“我正在头疼,卖6666法郎太贵,1366法郎又太便宜。”
“为什么一定要这两个数字?”
“13是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运动时期兴起的与爱情好运有关的数字,6被法国情侣用作甜蜜暗号,也寓意玫瑰文化。”
“哦,‘13à table porte bonheurà l'amour’,‘mon cheri, c'est toi’,来自这两句话的典故?”
杜鹃颔了颔首,“露西是这么说的。”
“这道菜专门为情侣客人准备?”
“我是这么打算。”
“那卖贵点没事,法国男人历来重视在女人面前展现慷慨。”周月玉指了指餐盘,“我觉得这行字展示一段时间后可以去掉,让男客人指定写什么字或者亲自写。”
“这个主意不错。”
“今天打算试菜吗?”
“内部试菜一直在试,我准备从后天开始邀请法国人试菜,争取一个月定下菜谱,8月13日试营业。”
“这么长时间?”
“我想做得精细点,还有等等厨房园那边,这个季节能种的菜刚种下去,能不能长成不清楚,清远麻鸡和狮头鹅还在孵蛋,能不能出壳也不知道。”
“小葱和豆芽种成功了吗?”
“早成功了,豆芽已经吃了两茬,新的一茬收了后,下一茬准备提高产量。”杜鹃兴奋地说道:“送去普罗旺斯种植的野藠头长出来了,巴黎这边也发芽了,看来法国能种活。”
周月玉的喉结蠕动,“我想吃野葱炒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