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深入到俱乐部最里边,穿过一道融入墙面的门,上了楼梯,再穿过一道门,进入一间灯光幽暗的房间,入眼一隅的“7”字形组合沙发,拼接处有一盏落地台灯,卡罗·甘比诺坐在灯光下。
他的左侧坐着保罗·卡斯特拉诺,右侧坐着三个女人,两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中间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在他身后站着托马斯。
儿子、绝对心腹的表弟,这组合摆在这里,三个女人的身份也不会简单。
不到两秒的时间,冼耀文看清屋内的情况,迎上热情迎接他的卡罗·甘比诺。
“亚当,我的朋友。”
冼耀文抱住张开双手的甘比诺,“卡罗,你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最近没有太多烦心事。”甘比诺脱出冼耀文的怀抱,向托马斯的方向示意,“托马斯,我的儿子,在做卡车运输生意。”
托马斯闻言,上前和冼耀文见礼,“赫本先生,我是托马斯·甘比诺。”
“你好,托马斯。”
冼耀文和托马斯握了握手,脑子里钩勒出所谓的卡车运输生意——控制联合卡车司机涨价,逼迫需要运输的商家只能用“他”的卡车,然后从卡车司机那里收取“佣金”。
大概卡车司机还要帮忙运一些走私品,待毒品贸易兴盛,就是现成的毒品运输网络。
甘比诺这个时候已经盯上毒品?
“卡梅拉·隆巴多,家族的财务顾问。”
卡梅拉就是坐在最外侧的女人,待她上前,冼耀文和她盈盈一握,“女士,改日我邀请你共进晚餐,不在隆巴多贻贝屋,换一间餐厅。”
“我期待。”卡梅拉淡笑。
“我的堂妹安娜、侄女玛利亚。”
听到这个介绍,冼耀文心里泛起腻味。
在黑手党的文化里,女人并没有什么地位,仅是男性的附庸,如卡梅拉·隆巴多能成为甘比诺家族的财务顾问,很容易可以推测出她出身于黑手党家庭,并嫁给了另一个黑手党隆巴多。
隆巴多肯定已经死了,且大概率死在敌对家族手里,卡梅拉接管丈夫黑产,成了家族正式成员,然后表现出洗钱天赋,逐渐成了家族举足轻重的人物。
联姻在欧洲历史上长期被用作巩固权力、建立联盟和扩大影响力的重要手段,不然也不会全欧洲的皇室都是表亲,这一优良传统被黑手党继承,并加以改造,以适应自身需求。
随便揪出一个有一定地位的黑手党,他的老婆一定来自另一个黑手党家族,姐姐或妹妹,甭管亲的堂的,但凡有,总有一个嫁进了其他黑手党家族或者是需要拉拢的手下。
下一代也是一样,继承者一定娶其他黑手党家族的女儿或侄女,女儿或侄女总有一个嫁到其他黑手党家族,除非本人不服从安排,彻底脱离家族。
安娜能坐在这里,而甘比诺没有介绍她的姓氏,就是默认安娜姓甘比诺,那就说明她一定是寡妇,只是不好猜寡了几次。
至于不介绍玛利亚的姓氏,可不是表示亲昵,后辈的血缘关系都是跟着父系走,在冼耀文这个外人面前不介绍玛利亚的姓氏,是对她父亲家族的不尊重。
这就说明玛利亚的父亲可能是甘比诺家族的成员,犯了什么大错被家族处死,羞于提起姓氏,也有可能玛利亚的父亲就是姓甘比诺,卡罗·甘比诺血缘稍远的堂兄弟或更远一些的族兄弟。
玛利亚既然被带到这里,只能说明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她确实是甘比诺家族的人,但是……
“卡罗这孙子几个意思?想当老子的伯岳父?拿老子当黑手党对待?”
安娜带着玛利亚朝他走来,两张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安娜脸上写着对命运的妥协,而玛利亚脸上是抗拒和桀骜。
“安娜女士,你好。”
“赫本先生,你好。”
冼耀文上前和安娜行了贴面礼,随即面向玛利亚,“玛利亚小姐,你好。”
玛利亚忍着性子回应,“赫本先生,你好。”
或许是因为玛利亚不够热情,甘比诺招呼道:“亚当,请这边坐。”
冼耀文冲玛利亚颔了颔首,跟着甘比诺到台灯边上坐下。
“亚当,来一杯帕赛托甜酒?”
“ok.”
甘比诺给了托马斯一个眼神,随即说道:“化妆品的生意还没开始?”
“是的。”冼耀文颔了颔首,“卡罗,以往的生意模式是让执法人选择性失明,这一次我想做出改变,和站在法律上的人合作,很难,但已经快成功。
当然,这是我个人的问题,不能让你一起承担风险,给我两天时间筹集现金,或者我把钱存到意大利的户头。”
“亚当,我们是好朋友,我只是出于关心,不是向你催债,既然你那边没问题,我可以等。”
“谢谢你的信任。”冼耀文接过托马斯递来的酒,向其点头致意,随即将酒杯放于几面,“卡罗,我有几张股票,票面价值159,345美元,实际价值1,784,664美元,我想委托你帮我卖掉,价格可以低一点。”
“多少?”
“215万美元。”
“太贵。”甘比诺摇了摇头。
“黄金,36美元/盎司,我可以提供2万盎司,40美元/盎司,可以提供10万盎司。”
“送到美国?”
“在新加坡交易。”
甘比诺略作思考,“送到纽约外海。”
冼耀文举起杯,“成交。”
“钱送到哪里?”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甘比诺举杯致意,“黄金还有更多吗?”
“今年没有,明年大概会有。”
“我都要,价格可以再商量。”
冼耀文再次举杯致意,随即送到嘴边呷了一小口,“几天前我注册了一家新公司,准备在布鲁克林郊区买块地皮建高尔夫球场,地皮和球场建设费用大概28万美元。
我想把经营之前的所有工作转包给你,你垫资开工,我算你40%的利息,三年之内结清,如果到期未能结清,我抵一部分球场的股份给你。”
“球场开业后,招待什么客人?”
“卡罗,你知道沃德·麦卡利斯特?”
“当然,镀金时代的社交沙皇,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冼耀文微微颔首,“镀金时代是商人的美好时代,自由放任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是美国政治文化的主导,无论民主党还是共和党总统,对美国的经济理念和经济环境都没什么影响。
在那么美好的时代,麦卡利斯特却没有在加州的淘金热中赚到钱,却通过娶妻成了有钱人的暴发户。
就是这位暴发户,来了纽约,一直想获得尼克博克的认可,上蹿下跳闹了不少笑话,1892年,他在《纽约时报》上公布了400人名单,宣称纽约上流社会只有400人。”
冼耀文摊了摊手,“一份滑稽的名单,三百多个暴发户出现在名单上,上了名单的尼克博克恨不得弄死麦卡利斯特。”
甘比诺哈哈大笑,其他几人也跟着笑,但笑得没有他放肆。
[尼克博克(knickerbocker):一个追溯到新尼德兰早期定居者的姓氏,早期被用来指代曼哈顿的贵族,后成为对纽约人的统称,五十年代已经没什么人用了。]
“如今,仅仅过去半个世纪,名单上的家族消失了不知多少,大众认可的老贵变为洛克菲勒、摩根、范德比尔特,大萧条时期发家的暴发户正向老贵转变,他们设置门槛,不让现在发家的暴发户融入他们。
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没有人愿意和太多人分享利益,特别是后来者。只有上帝是无私的,下午五点开工和上午八点开工都可以拿到一块钱。”
冼耀文摇晃着酒杯,幽幽地说道:“1865年10月,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股东、加州州长利兰·斯坦福给当时的总统约翰逊写了一封信:
总统阁下:
为了解决内华达山工程停滞的问题,我们雇用了一批华工。以劳工而言,他们沉着而安静。他们非常勤劳,热爱和平,耐力也比其他民族强得多。
这些华工有惊人的学习能力,很快就学会了未来铁路建设中所需的专业技术,无论哪一种工作他们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熟练起来。而以工资而言,也是最经济的。
最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彼此的联系非常密切。虽然目前我们已雇用了千名以上的华工,但我们仍打算以最优厚的条件,通过介绍业者的协助,再增加华工的人数,这是不同于奴隶制的雇用组织。
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没有给华工很好的待遇,却也没有华工真实得到的那么差,中间的利益被人拿走了一些。
先来的华工靠欺压后来的华工成了监工,为了表现自己,让新来的华工干得更多,拿得更少。
华工过于勤劳能干,让当时刚刚发家的暴发户忌惮,如果有一个精明的华工组织起一帮华工,进入当时利润不高的粗加工领域,以华工的吃苦耐劳,一大帮暴发户都要破产。
上帝保佑,华工里并没有诞生这样的人,爱尔兰人都是蠢货,稍稍挑拨就能让他们把自己贫困的矛头指向了华工。”
冼耀文摊了摊手,“华工不走运,遇到了1873年的经济危机,也遇到了1876年的总统大选,工会、民主党候选人,都把华工当作获得权力的工具。
本来支持华工的共和党最终为了保住权力进行妥协,不得不让驻华公使安吉立组建一个安吉立委员会和满清进行协商修改《蒲安臣条约》,签订了新的《安吉尔条约》。
两年之后,为了争取加州的选票,共和党总统切斯特·阿瑟更是签署了《排华法案》,一场由暴发户挑起的战争,暴发户笑到了最后。
华工的处境变得艰难,只能逃离极度不友好的加州,来到相对友好的三藩市、纽约,也正因为艰难的处境,华工当中涌现出聪明人,以帮助华工对抗排华法案、提供法律援助的名义建立社团,比如安良堂和协胜堂。
实际上他们在做什么,卡罗你一定比我清楚。”
甘比诺微微颔首,并未说话,他已经猜到冼耀文等下会和他聊唐人街的话题,不用着急说什么,继续听球场的话题,他比较关心这个。
冼耀文呷了一口酒,继续轻轻晃动酒杯,“无论如何,老贵不会让暴发户轻易融入他们,暴发户不必把所有的社交精力用来攻关某个老贵,一群暴发户聚集在一起,也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所以,球场的名字我打算用‘new power’。”
“不错的生意,很好的名字,我愿意合作,就是不知道你的还款信誉怎么样。”甘比诺淡笑道。
冼耀文耸了耸肩,“可能不太好,我会尽量拖延还款时间,还会和你重新商谈利息,实在没办法,才会还你一点,可能100美元,也可能50美元,谁知道。”
“哈。”甘比诺大笑道:“我喜欢和没有信誉的人合作。”
“干杯。”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