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一改先前的温和气,听得对面那个手提摺扇的富家贵子都有些挑眉。
那老人反倒没觉得如何,还真就顺著少年人的言辞煞有介事点了点头,语气有些郑重道:“有何不可,说不准金釵洲如此容易落於敌手,还真就是有些人故意放水的缘故。”
好嘛,还真就是什么话都敢说,捨得一身剐,天王老子来了都能给你糊一脸屎上去。
饶是楚元宵问出这句话之前就有些猜测,此刻听到老人如此光明正大的承认,他也忍不住有些牙疼,头一次见这种方式的与人讲理。
那老人见到少年人那一言难尽的表情,不由地得意一笑,“你倒是也能叫那位酒肆掌柜出来杀人灭口。”说著话,他有意无意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表情各异的在场眾人,似笑非笑道:“甚至还可以將此地所有人都砍死在刀下,只是不知道史笔如铁,你们今日之举能不能瞒过天下人?”
这话说得算是很直白了,杀了此地所有人同样瞒不住今日在这酒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有些人既然敢提著脑袋来此,就是做好了走不掉的准备,想来外面还有人早就等著了,你们敢杀人,他们推波助澜岂不就是更有说头?毕竟杀人灭口这个理由算是相当好使了,你要是不心虚,杀人做什么?
说不准眼前这老人此刻都在寻思著怎么死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好给某些人的笔桿子下面多添几分彩头。
楚元宵长嘆了一口气,转过头看了眼那个站在酒桌边始终没有动的帐房先生。
杨帐房此刻表情不太好看,见少年人看过来,他好像也没有太多惊讶,反而是带著些似有若无的不屑与失望。
楚元宵微微挑了挑眉,这么看来,有些事好像更有意思了。
他转过头看了眼那老人,笑道:“我猜你来此之前功课做得有些少了,你们难道就没查过我是什么人?”
老人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深深看了眼楚元宵之后冷笑一声,“我知道或者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有区別?”
老人这话说得模稜两可,但楚元宵其实不用想都知道他不会不知道,对方既然是想一箭双鵰,又怎么会不知道这雕是什么鸟?小家雀都没几两肉,哪里值得多浪费一支箭?
楚元宵耸了耸肩,“区別嘛,倒也不是特別大,我就是想问问,如果是我来出面杀了你,你觉得我会不会被那如铁的史笔给钉死在一册青史的耻辱柱上?”
老人闻言,终於眯起眼来冷沉沉看著少年人,冷哼一声不屑道:“就凭你一个三境都没爬出头的低阶修士,也想杀我一个堂堂九品的练气仙人境?痴人说梦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说罢,他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看著少年人似笑非笑道:“要是诸子道爭的赌局棋子下手灭口,说不准倒是会比风雪楼出手更能说明问题,老夫还正在怀疑中土诸子那帮人里是不是也有异族奸细!”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一步了,其实有些事也就不必再往下问了,今日特意来此挑衅的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大概是早就准备好了要当死士的,目的就是为了授人以口实,无论你杀与不杀,对方都是打定了主意要往某些山门的脸面上糊一把屎上去的。
当初在龙池洲南岸的那座龙泉渡口,执掌渡口的方氏门下那个富贵子弟方旭曾问过楚元宵一句话,说嗜杀成性这种名声,对他方旭而言无所谓,但不知道楚元宵担不担得起?
当初的一句看似无心之言,放到眼前来却是刚刚好做成了一局棋,楚元宵担著诸子道爭的其中一份赌局在头顶,要是出手杀人担上了滥杀之名,某些藏在桌面底下鬼鬼祟祟的执棋人们,大概是很乐见其成了。
楚元宵终於冷下脸来,微微眯起双眼看向对面那个老人,伸出一只手想要按住腰间绣春的刀柄,又突然想起来先前为了端面,他將一刀一剑全部放在了酒肆里,不由微微有些尷尬,甚至是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
下一刻,明明只有三境的少年人,突然抬起手往酒肆方向招了招,那原本被安安稳稳放在酒肆柜檯上的一双刀剑,瞬间如有灵智般从柜檯上腾空而起,带著凌冽的呼啸声飞出酒肆的屋门,然后直奔楚元宵而来。
楚元宵一脚后跺拉开弓步,抬起双手直接顶在了眨眼到身前的一对刀剑身后,左手按住桃木剑的剑鐓,右手按住绣春刀首,紧接著双手微微一凝,就改成了左手剑右手刀,隨后再猛然往两侧一甩,刀剑皆出鞘!
不欲废话的少年人,抬起头来冷笑著看了眼那个脸色突然凝重起来的九境仙人,脚下弓步猛然发力,瞬间从原地消失!
那老人眼见架势不对,立刻抬手从须弥物中掏了一张符籙出来,准备防御,虽然此行就是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但也不会真的到了引颈就戮的地步。
一个三境的少年人不会有隔空取物的本事,这最起码都是练气八境元婴以上,或是武夫八境的拔山,神修或许更容易,但也至少是在七境神丹境,一个三境都没破的少年人不可能有这样的能耐,这个古怪事多矣的少年人,总有些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在身上。
已经在出手途中的楚元宵当然看见了那个老人掏出符籙的动作,但他却丝毫没有停步的打算,直接毫不犹豫出现在那老人身侧,抬手就是一刀横斩!
老人此时已然双指捏符在身前,金刚龙鳞符,符籙一脉用以防身的符籙术之一,画符捏在指尖再辅以符咒,立时便能如披了一件防御法袍在身,有金刚不坏之能,九境仙人用此符,可抵十境一击。
一声如同撞钟般的金铁爆鸣声骤然响起,楚元宵手中绣春刀猛然间被那周身泛著金光的老人直接弹开。
老人一招抵挡住少年人攻势,立刻抬起一只脚,直奔微微弓著身形的少年人面门而来。
楚元宵左手中已如金铁般的桃木剑瞬间护在身前,被那九境仙人一脚蹬中,顺势借力直接后退,双方重新拉开了身形。
老人此刻体內气血翻涌,脸色凝重,他虽然用一张符籙挡住了绣春刀的刀锋,但那磅礴的刀气还是透过泛著金光的符籙法袍渗入了一部分,肆虐的刀气直接透体而入,开始在他体內肆虐,这绝不是一个三境修士该有的本事!
见势不对的九境仙人,直接抬头望向那两桌先前还在吵吵嚷嚷的酒客江湖人,冷喝一声道:“尔等难道要看著这恶徒如此明目张胆灭口吗?老夫九境仙人都挡不住的话,你们也同样一个都活不了!”
但下一刻,这个上门挑衅的九境仙人就猛然间一脸的惊慌失措,因为对面那群人此刻一个个表情呆滯站在原地,对他的言辞毫无反应,好似行尸走肉一样,对外界事无动於衷。
这当然不是因为那些人已经身死,而是因为此刻这间酒肆周围千丈之內被直接从天地大世界內割裂了出来,身处其中的人,只有在这千丈小世界老天爷的允许之下,才有动作的可能性!
如此之大的手笔,更不是一个少年人的本事,最起码都是练气士闻道十一境!
一瞬间反应过来的老人,內心不免还是有些苦涩,即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也一样还是会被这种几乎通天的手段唬得心丧若死。
楚元宵並不管老人是什么心態,一招不中之后立刻退后蓄力,然后再一次直奔那老人而去,但这一次不再是挥刀,而是在起步的那一刻,如同先前在那座小河边枣林中一样,直接將手中桃木剑扔了出去!
与此同时,少年人脚下发力如同奔雷,与剑偕行,一同飞奔向老人。
九境仙人脸色一变,再次抬手想要掏出符籙,却不料对面那个少年人在前冲的同时还有余力,轻轻张口念了一个字,“禁!”
老人身上须弥物瞬间被禁錮,同样都是开闢小世界,问道境的大神仙开闢出来的千丈小世界,不是一件须弥物可以抵挡的,楚元宵被那位老天爷同意暂时执掌小天地,一个“禁”字直接断绝了那老人想要掏法宝的可能!
高手过招往往只在一念之差,老人须弥物被封禁,立刻就慢了一步,只能抬手御气抵挡飞剑!
楚元宵从老人身旁错身而过,在远处停下脚步,隨后微微站直身形,那柄桃木剑没了灵气阻滯,同样从老人身前一闪而逝!
反手收回桃木剑的少年人,手腕微微一抖,身后远处地面上的刀剑双鞘如同先前一样凌空而来,刀剑归鞘。
再次背剑佩刀收拾停当的楚元宵,转过身来往先前动手的原地走去,大大方方从那个九境仙人身旁走过,一步步走到那青衫帐房身前,微微躬身,拱手抱拳。
“晚辈楚元宵,见过青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