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管家来禀,秦家小姐求见。
老人叹了口气,将密布在眸子里的阴云给敛了个干净,着人请她进来。
秦文提着药箱入内,鹅黄的衣裳上薄薄雾气。她立在廊下看了一眼那个靠在孤灯中的老人,才发现原来他的身影已经佝偻,并不如自己之前所见那般挺阔。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去揖了礼,在老人的示意下坐下。
“将军府上应有大夫,秦文造次,想再替将军诊一诊脉。”
白奕倒也不扭捏,挽袖将手腕伸到桌上,漠然的脸上化开一个极浅的笑,道:“姑娘看后,也好有个准备。”
秦文年少成名,于医毒一脉天赋异禀,寻常病症,只察言观色便知道个大概。脉一搭上,神色更是一凝,“将军的肺腑被人以巨力震伤,若是年轻人,修养个一两月,提刀跃马没有问题。”
白奕显然不是年轻人,他年逾古稀,脖子以下都已经迈进黄土里了。此时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年轻时的强健体魄和浑身毅力。
他收回手腕,一脸坦然地问:“老夫还有多少时日?”
秦文倒也不瞒他,实言道:“若是将军肯静心修养调理,三两年便可恢复。”
白奕仰首一叹,“自古臣子,文以死谏为忠,武以战死为荣。纵然老夫愿意苟全,可这时局恐怕给不了老夫静心调养的三两年。”
秦文凛然道:“将军若不肯,下一次举力之时,便是魂归黄泉之日。”
白奕扬眉一笑。似乎怕惊扰了这夜的静谧,他将笑声压得极低,沉沉的。
秦文大胆地注视着他的脸,那张脸上的笑容,何其熟悉。她曾经见过白凰翡这样笑,张扬任性,睥睨风云。
笑声一收,老将军的脸上露出担忧来,“老夫一死不足为惧,就怕边境不宁强敌不息,怕她……”他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将后话娓娓道来:“怕她又将白家的担子抢过去。”
秦文一点也不会怀疑。她虽然不关心朝政,但经年跟在秋拣梅身边,对于荆国局势也有些了解。朝中武将凋敝,青黄不接,白奕一死,唯一能挑大梁的,似乎只剩下她了。
她强压心中酸涩,从容道:“将军放心,若……若真有那一日,秦文必定设法保全他们母子。”
老将军抬了抬手,朝女子再次揖礼,“多谢姑娘。”
多说无益,秦文提起药箱起身。她刚刚转身,听见身后的老人颤巍巍地道了一句:“姑娘心中若有不忿,老夫随时候着。”
她的身子,轻微地一颤,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事实,此刻汹涌进脑海。
秦家灭门之灾,虽说是咎由自取,可追本溯源,还是因为当年那桩科举舞弊案。此案是昭武先帝同上官家、白家一同谋划的;而三万红甲兵的事,也是当今皇帝同这些人一手推动的。
白奕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此刻已经不言而喻。
“祖辈们的事我不清楚,也不想再去追究。设计灭我秦门的人已经死了,秦文也死了。”
清清凉凉的话,被夜风送进老人的耳中。他望着那个料峭的背影,微露笑容地一叹:“现在的年轻人呐,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了。”
白府的事果然在第二日传进了秋公子的耳中,他脸上声色不动,只是吩咐敛欢去准备车马,自己则穿戴整齐出门。人刚走出院子,那头敛欢回来,禀道:“拓跋王子在外头求见。”
秋公子闻言一挑双眉,暗道此人终于来了。他上下一扫身上墨白相间的衣衫,敛袖转身,道:“摆茶迎客。”
茶是上好的米卒茯茶,用油皮纸一块一块地包着,封存在瓮罐中。泡茶的水是从竹洗刷干净的收集下来的,拿陶罐一封,埋进土里,时间迈的越久,越是能将茯茶的味道散开。
因为米茶太浓,也难得,秋拣梅更爱陵上的指尖花。
拓跋哈达是第一次到梅庵,他的感觉同所有第一次到这座小院的感觉是一样的:这个院子,无论是漫山遍野环绕的竹子,还是这梅庵的主人,都太冷清了。
秋拣梅站在院中竹荫下,弯腰揖礼,“梅庵简陋,屋子狭小,请王子庭中吃茶。”
青竹长桌上茶水糕点齐备,两张竹椅各置两端,遥遥相对。梅庵主人发束羽冠,抢眼的却是羽冠外扭丝而成的赤梅。白衣墨竹,腰珮暖玉,冷冷清清,潇潇洒洒。
拓跋哈达微怔片刻,旋即大笑着上前,“秋公子客气了,蒙公子上次厚礼相赠,小王这次也给公子带了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