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和书是秋拣梅常用来打发时间的,精气神好时,也抚一抚琴。
他的琴音低沉连绵,似有无尽的未述只言,穿堂过巷,四处遗音,却又收的不着痕迹干干净净,让人无迹可寻。
太子循琴声缓步迈入书房,轻车熟路地至里间,“许久不听你抚琴,差点听不出来这是你……”
太子爷的话说了一半,脸上笑容收了个干干净净,视线定定地落在秋拣梅身后的榻上——止戈郡主正侧卧着,合眼睡得香甜。
他下意识地将呼吸都放轻了,抬起的一只脚久久不能落下。
秋拣梅双手一按琴弦,将尾音收住。回头看了夫人一眼,起身示意太子出门说话。
二人至厅上,秋拣梅才行了一礼,又令人上茶来,落座说话。
太子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关切的神色来,压低了声音问道:“她没事吧?”
秋拣梅道:“前些日子受了些惊吓,不打紧。只是近来天气越发的热,她竟也有些受不住了。”
荆自影连忙道:“父皇令本宫送了两匹蚕纱来,特意给她的。”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这蚕纱软和,能挡暑热,又不伤身,比绸子好些。”
秋拣梅起身谢过圣上隆恩。
青姑捧了茶上来,二人相对无言,品了半盏茶的功夫,秋拣梅在主动问起了征粮的事。
提到这个,荆自影顿时眉飞色舞起来。他为储君,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不耻小人行径,可这次看到一个个富商脸上犹如吞了苍蝇的表情时,别提多高兴。
“殿下别高兴的太早。”秋拣梅一盆冷水浇在太子爷头顶,“枫城为天子脚下,这些人自然不敢十分放肆。离了这地,天高皇帝远,他们就不会那么配合了。”
太子脸上笑容僵了僵,“本宫自然知道此事不会如此顺利,有这样一个好的开端,也不是件坏事。这些日子同那些人打交道,绞尽脑汁,你就不能给本宫点安慰吗?”
事实证明,太子来梅庵寻求安慰,是一件大错特错的事。
秋公子不仅没有与他半分安慰,还在一盆冷水之后,紧接着倒了一盆霜在他头顶。
“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此番朝廷要动他们口袋里的银子,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未必不会放下昔日成见联合起来。到时候闹腾起来,别说征粮,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太子:“……”
文弱公子尤嫌霜不解暑,抿了口茶后,再撒一把雪:“圣上给殿下的一月之期将到,若是一月之后,圣上不许殿下征粮。这些征来的粮食银钱该何去何从?还给这些人,殿下便得了个言而无信的名声,若是就那样屯着,白白浪费不说,将来还给商人们的利息也不是笔小小数,这笔银钱是要从国库出?还是从殿下的私库里出?”
明明是夏署天,荆自影却觉得头顶寒川,脚踩冰原,四面寒风呼啸着拍打着他的身体。他满面愁苦地看着一身白衫黑纹的文弱公子,总觉得自己又跳进了他挖好的坑里。
好在秋公子今日心情极好,看在两匹蚕纱的面子上,没什么心情来为难太子爷。一抚袍袖,便道:“若圣上不允殿下征粮,殿下便可将这些粮食银钱下放,鼓励百姓多垦荒地栽种庄稼。由朝廷出钱出粮,将来丰收,只在原有的赋税上多收两层。如此一来,即便不对拓跋用兵,所收的赋税也足够支付利息,还能博个贤德的美名。”
太子思量片刻,蹙眉问道:“若是庄稼收成不好呢?”
文弱公子温和一笑,“那就是天公不作美,只能殿下一力承担了。”
荆自影总觉得,这人又在给自己挖坑,且他挖的还是那种能令人心甘情愿往下跳的坑!纠结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人雄心勃勃地要灭拓跋,该考虑的是如何让圣上同意出兵,如何在短时间内征收到足够的军需储备,怎么今日反倒这么消极,盘算的都是退路!
太子爷盯着文弱公子看了半晌,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又在盘算什么?”
秋公子直言不讳,“夫人要安心待产,秋某不想令她分心!”
荆自影气的跳了起来,“是她重要还是荆国重要?”这句怒吼一出口他便后悔了。问出这个问题,显得他很白痴。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果然,文弱公子风淡云轻地回了一句:“自然是夫人要紧些。”
堂堂太子殿下,再一次成功被文弱公子气到说不出话来!他还能说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人的烂脾气,除了狠狠瞪他两眼,甚至找不出一句挤兑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