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池旁的宛楼还是荆明正亲自题的词,阁楼中布置也以清凉为主,花斑竹制成的桌椅茶具,丝竹声响,茶香缭绕,任凭脾气再怎么焦躁的人,到了这里也能静下心来。
皇帝端坐在竹榻上,早有婢子端上茶点,一旁打扇。
荆元尘被婢子抱进屋子里,在门口落下,一瘸一拐地蹒跚着朝父皇走去。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天真笑容,在离皇帝五步开外时,弓腰行礼,脆生生地甜甜唤了一声:“父皇。”
荆明正俯身,大手一捞,便将幼子抱在怀中,任由他立在自己膝上,上下打量一番,抛却前朝烦恼天下重担,脸上是只要父亲才会流露出来的慈爱。
“瞧瞧朕的小家伙,又瘦了不少!”
娴妃听到这句话,连忙下身请罪,“是臣妾不会照顾人,才让三殿下吃了苦头。”
皇帝没理她,只顾着上下打量幼子。
荆元尘的目光往娴妃的身上撇了撇,笑道:“娘对尘儿很好的。”
荆明正让荆元尘坐在自己膝上,递了块糖晶藕片给他自己吃着,方让娴妃起来就坐,说道:“萍絮宫有专门照看的太医吗?”
娴妃答道:“按照律例,除了帝后宫中有御用李太医,后宫妃嫔皆不能指定太医。”
皇帝点了点头,这条律还是他自己颁下的。他低头看了幼子一眼,视线从残疾的小腿上飘过,淡淡地道:“本该由皇后抚养,可她管理后宫诸事,分身乏术。小孩子精贵,半点马虎不得,朕会下令,让李太医为皇后诊脉时,也顺道过来萍絮宫为他瞧瞧。”
娴妃连忙起身谢恩。
荆明正又低头逗弄小儿,含笑问道:“元尘有什么想要的吗?说出来,父皇都给你!”
幼童小口小口地吃着藕片,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应道:“儿臣想要蔷薇!”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一婢子笑道:“许是这些日子太子妃时常携着侧妃来看望三殿下,曾经提及过侧妃的闺名……”
娴妃脸色微微一变,瞪了那婢子一眼,示意她闭嘴。旋即又赔着笑脸道:“小孩子哪里记得那么多,许是前些日子外头的蔷薇花开着好看,尘儿看着欢喜罢了。只是如今剩下些残花,即便摘来恐怕也讨不了他的喜了。”
荆明正的视线淡淡地扫过屋子里的众人,不置可否,脸上笑容重新展开,新递了一片桃片糕给幼子,轻声问道:“元尘为什么想要蔷薇?”
孩童低眉吃着糕点,想也不想地答道:“蔷薇好!”
荆明正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淡笑不语。父子二人闲谈片刻,便有婢子领着太医来给三殿下瞧病。望闻问切后,只说是暑热闹得,并无多大的妨碍。又开出一张健胃消食的药方来,嘱咐婢子如何煎煮,便又辞了去。
荆明正又同幼子待了片刻,天色阴沉下来,甄熹提醒说恐怕要下雨。
帝王也就回了。
路上,荆明正一边走一边沉思,将将到了紫武宫,还未入门,便唤过甄熹来嘱咐道:“你着个人去查查太子侧妃的身世。”
甄熹虽然不明其意,不敢多问,只得应是。
这些日子,太子为了征粮的事,接连见了枫城几家富商,忙的焦头烂额。那帮成了精的狐狸却似铁公鸡,一毛不拔,听说要出粮出钱,哪里肯干?一个个竟向他哭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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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有了权财,心里的欲念便会无限膨胀。好色者有之、好赌者有之、好物者有之、好权者有之;好色之人妻妾成群,好赌之人明赌暗害,好物之人暗偷暗抢,好权之人玩弄权术,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拿捏住了他们的那柄,就好像掌控了这些人的财路,随时可断。只要开口的数字合情合理,他们倒也没怎么垂死挣扎。
毕竟,比起一无所有来说,太子还是给他们留了三分余地。
短短半月功夫,太子为国屯粮已有上千旦,银钱五十万。自然,与皇帝许他的数目差距仍是十万八千里,但也让这位储君看到了此计的可行之处。
一旦粮草充足,便可对拓跋用兵,届时拔掉了这根钉子,四海升平,再无战事可图。
太子便是抱着这样喜滋滋的心情踏入相府的。他打的是代天子慰问丞相的旗号,自然该要先去主院转一圈,得知丞相大人吃了药睡下,没半点迟疑的转道往梅庵来。
梅庵的竹子一年四季青翠欲滴,偶然有几片枯黄的竹叶飘落,在地面逗留一阵后,很快便被小子们清理出去。梅庵的主子一年四季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即便是炎热的天,也规规矩矩地穿着两件衣衫,怀揣暖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