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自影与公孙皇后的母子关系并不怎么深厚,日常见面,哪怕是说几句家常的话,气氛都会变得凝重。他们一个是中宫皇后,要时刻端着母仪天下的架子,而一个是东宫太子,未来的国君。这样的身份注定不允许他们二人像普通母子那般享受天伦之乐。
可当太子蹒跚着脚步从侧门进入偏殿后,确实一下子跪倒在皇后面前,伏在其膝上,神情呆滞地唤了一声:“母后。”
公孙幽的眼圈还有红晕,但神情却是淡淡;她低眉打量太子的同时,眸中甚至析出了一丝冰冷的寒光来,厉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荆自影张嘴欲言,话到了嘴边却又本能地摇了摇头,“儿臣也不知,只是……”想起刚才的一幕,太子的眼中露出些生平少见的惶恐来,十指紧紧地拽住了公孙皇后的衣角。
公孙幽起身将她掺了起来,严词厉色道:“如今你父皇病重,你是太子,就该担起些责任来。若是连你都自乱阵脚,叫旁人如何?”
荆自影抬眼瞧着生母,两条剑眉痛苦地扭曲成一团,“刺伤父皇的是……”他深吸一口气,才将那个名字从口里吐了出来,“白凰翡。”
公孙皇后将好看的远山眉轻轻地一挑,眸中露出不解来。她怔了一下,似乎没听清太子说的什么,再次问道:“你说是谁?”
说出了第一句话,压在荆自影心头的那些沉甸甸的东西散去不少,整个人也恢复了状态,脸上仍是痛苦纠结。因不忍瞧见皇后的反应,他低下头去,继续说道:“儿臣虽然不知内情如何,当年皇伯之死,可能与父皇有关。”
公孙幽浑身一颤,登时五雷轰顶一般,冷热悲喜交织在那张被岁月格外照顾的脸上。她将太子推离了自己两步,尔后慢慢扶着太师椅落座。
偏殿的厢房不过是供临时落脚的,除了放在东南角的一盆富贵竹和陈在堂中的几把太师椅,并无过多的装饰。如此,倒显得这个并不怎么大的地方格外空旷。
公孙幽面上表情变化了几番,因正要就寝,发上珠玉凤冠已经卸去,只有一枚九尾凤头钗稳定发髻。双手无名指与尾指的护甲是摘了的,露出水润的指甲来。她靠坐在太师椅上,双手紧紧地拽住了袖口,长长的指甲却嵌入手腕处。
荆自影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并不诧异,心头那股彻骨的悲凉反倒是减轻了不少。他看了皇后一眼,复跪下道:“母后所言甚是,儿臣这便回宫去。”
公孙幽神思几番转动,忽然一把将刚刚起身的荆自影拉住。神色惊惶,语速极快地道:“太子,白凰翡不是旁人。她是你小姨的女儿,更是你皇伯的遗孀。她这半生已经甚是凄苦,不能再让旁人欺负她了。”
“母后……”荆自影心头一暖,可说出的话,却端的是大局品的是律法,“白凰翡犯下的是滔天大罪,不是从前那样小打小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公孙幽道:“本宫不管,你不许对她不利。”她狠狠地一咬牙,道:“你父皇那里,本宫自会去求情,若要一个交代,便一命换一命。”
荆自影并非冷血之人。从前白凰翡征战十年,令他又敬又畏;后来她的身世被揭晓出来,令他可叹可怜的同时,又十分可惜;而她的那一剑,却令他感到陌生。记忆中的凰翡将军睚眦必较,从不知手软为何,可她心中装着的是荆国安危,她手中的傲血枪是斩杀敌人的。而止戈郡主甘愿放下恩怨,不追究过往,露出些小女儿家的心态来,终究是没失了大义。
可就在刚才,他看到的是一个从地狱归来的修罗,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被杀戮束缚了灵魂。那不是他所熟识的凰翡将军,更不是那个他一心当做族姐的止戈郡主。
而更令荆自影心头悲痛的,是荆皇在面对她质问时的退缩与避让。若真如白凰翡所言,当年大皇伯的死,究竟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他低眉看了看那双紧紧拽着自己袖口的手,被岁月刻下了细碎的皱巴巴的印记,却比任何一双年轻孔武的手还有力度,令他不敢拂袖而去。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白凰翡行刺父皇是事实。”他尽量将声音放柔放缓,试图说服公孙皇后,“母后,此事瞒不下去的。”
公孙幽的面色顿时一白,眸子里精光一闪,反倒是添了几分坚定,神色悲怆道:“当年她父母死时,我一点法子都没有,连尸首也没见过一眼。”她扬了扬头,头上的九尾凤钗摇曳出一丝耀眼的光来,“如今我再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步上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