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形容日渐消瘦的手刚刚摸到红封,门外便响起了缓且沉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敲门声传来。
“父亲在吗?”
上官相爷缩回了手,本是忧心忡忡的双眸更添几分忧色,嗓音也哑了三分:“进来吧。”
门外的人推门而入,远远地在门边便揖礼请安,永远是一副规矩的样子。得到许可后,才敛襟而坐。那张容色苍白的脸上仍旧是从容淡然,但眉宇处,却轻微地拢着一抹冷冽。
秋拣梅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高案上的文书,不等父亲开口,先道:“孩儿此来,是想问问父亲,当年是如何查出荆昊买凶谋害太息殿下的。”
上官谦以为他为白凰翡的事而来,是以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端起凉茶润了润唇。出口的却与秋拣梅的问话无关,“我书房少了一卷卷宗,是你拿了。”
“太息殿下是什么样的人,父亲了解,但阿翡不知道。那卷卷宗留在您这里,也不过是堆在高架上蒙尘,于她是无价之宝。”秋拣梅不动声色地道。
上官谦也不再追究,搁下茶盏,方轻悠悠地叹了一声。
少年时他为荆明正伴读,而四皇子与太子关系最好,来往频繁,他自然也十分清楚太子为人。那人豪爽大气,犹如芝兰玉树霁月清风,是当世不出其二的疏阔男儿。
这样一个人,就因为那桩宫闱丑事,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淮阳。
“当年朝中更替,我并不在,得知的只是太息殿下死于疾病,并未多想。直到国内流言四起,说当今圣上弑兄夺位,他才派人来告知,说是太息殿下之死另有隐情,要为父回都秘密调查。那时你母亲刚怀上你。”
秋拣梅眉头轻微地一蹙,他或许可以想象得到当时这人是何等纠结的心情。所谓时间安得两全法,冬姨说的没错,这两个人心中所求并不一致。平和时候尚可安稳度日,一旦起了分歧,便是两个极端。一如他和白凰翡这般,要嘛一人彻底妥协,要嘛便是殊途。
“昭武先帝与老将军、老师一开始便知道太息殿下的死另有蹊跷,只是一直瞒着,就连当今圣上也不知情。”
秋拣梅想起了那封出自当今圣上之手的手书,面上析出一个冷笑来。
“只因流言闹得太厉害,他们这才不得不公开追查当年的真相。说来也是巧,就在我到都的第二天,便有人匿名送来了荆昊写给江湖杀手的信,信上将太息殿下前去陵上的路线、所带卫兵几何、在何处歇脚都写的一清二楚。”
“父亲就以这个判定荆昊是谋害太息殿下的元凶?”
“当然不是。”上官谦抬起眼皮看了幼子一眼。那一眼中,掺杂着痛楚与心酸,是沉淀多年也不不能释怀的悔恨与无奈,“你大概还不知你母亲的真名。”
秋拣梅心头狠狠地一震,本能地避开了老父的视线,却仅仅一秒,他又倔强地对视了回去。这么多年来,上官谦从不正面提及那个女子。在冬姨口中,母亲温婉豪情,是个侠女。他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令这个人会狠心七年不去见她。
是真的忘了这段情缘,还是另有隐情?
父子二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终究是上官谦先移开了视线,眸光悠悠地转向了窗外。“你母亲姓秦,单名一个炎,是秦家上宗的人。”
秋拣梅阖了阖眼,狠狠地噎了一口口水,想要将从心底涌起来的莫名情绪也给噎回去。可……往昔点滴疑虑此刻尽数涌入脑海,一一对号入座。他张了一下唇,又合上,再张开,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那冬姨……”
“冬月也是秦家人。”上官谦终于在幼子的脸上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不同于立于金銮殿时的悲愤,那张惨白的面容上,只有无法言说的感伤。
文弱公子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张眼,眸中一片嘲讽。他怎么就想不到呢?一个小小的酒家女,将小小酒坊开遍了各地,而她手里掌着的梅阁,消息灵通,亦有能人异士。堂堂秦家,又怎么会因为当年的一命之恩,对他这个病秧子呵护至此!
这些事,原本只要一想便能觉察出不对,而他这些年,竟浑然没有想过……不对,不是没有想,而是不敢想。他怕心里预感成真,怕那张温婉的面容上撕开面具后露出陌生的面孔。他甚至害怕那桩自己以为早在十年前便结束了的事情,还有转折。
他不是白凰翡,没有什么慈悲心肠,好不容易从那个深渊中挣扎出来的,要再跌进去,就但真尸骨不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