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听了又不吭声,张府上上下下,从眷属到仆婢,总共有十多号人,这么多人吃喝开销,说起来也是一个无底洞。单靠张居正一个人的俸禄,肯定是不够的。有时候,皇上也额外给一点奖赏,但毕竟有限。京官的大部分收入,都靠门生或各地方官员的孝敬。偏偏张居正不喜经营,平常要好的仕官朋友送点礼金杂物来,客气一番,半推半就,还是收下了,可毕竟捉襟见肘。
张居正板着脸:“祭祖是大事,小孩子吃什么不行,先把银两拿回去。”
张居正暗自诧异,冯保今天何故不请自来?
这墨七与张居正乃是同乡,都是荆州府江陵县人,张居正嘉靖三十三年病休回乡,三年后再度回京复官,就把墨七带到了北京替他管家。
这张居正是徐阶学生,又是翰林院的编修,那就是下届的内阁成员,冯保结交他,也就是提前为裕王铺好道路。
但也幸亏墨七是个能干人,由于他的筹划,家中总没有弄到入不敷出、山穷水尽的地步。有时候,张居正也风闻墨七背着他收一些地方官员的礼金,免不了要严厉地申斥几句,但也没有往深处追究。毕竟这么大一个家,一切的用度开支还得靠他维持。而且,没有他的点头,数目稍大的礼金,墨七也决不敢擅自作主的,这一点张居正心里有数。
张居正没有回话,一旁墨七迟疑了一下,嗫嚅着回答:“以老爷这样的身分,这一点银两带回家是少了一些,但是……”
就在两人争执时,又有门房进来禀报:“老爷,冯保求见。”
要夏慕说,这冯保果然不简单,忍辱负重,假借自己这个癖好之名混迹青楼,实则却是暗中为王府打探各方消息。
各个姑娘跟哪个大臣睡了一觉,说不定就得知了什么方面的内幕消息。
“哪里话。”张居正一面让坐还礼,一边回道,“刚才门房只说来客,要知道您来,我当出门迎接,失礼了,失礼了。”
张居正闻言心下怏怏,没有说话。
“但是什么?”看到墨七欲言又止,夏慕追问起来。
夏慕笑了笑:“太岳兄见外了,就凭敬修叫我一声叔伯,这五十两银子你也要留下,否则你岂不是看不起我这个同门治学的师弟不成。”
那墨七清瘦清瘦,淡眉毛,小眼睛,脸颊狭长,右嘴角往外挪一寸的地方,长了一颗豌豆大小的朱砂痣。
“椒山因仇鸾被贬狄道,他本就是我们这届之中脾气最刚正的家伙,向来嫉恶如仇,尤其是对严嵩父子,更是恨不得活刮了他们,这要让椒山知道他升职是因为严嵩,那以他那暴脾气,说不定又要捅出什么篓子来。”
夏慕只见,来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匆匆走进书房。
想着急忙给冯保介绍起来:“冯公公这位是我师弟,也是左军都督府的新任抚政使夏慕,夏光中。”
毕竟那位王爷过得可不好,自己亲爹不爱,大臣们也瞧不起,日子过得很紧,听说户部一连三年都没有给裕王府岁赐,最后还是裕王走后门,给严世藩送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户部这才把岁赐给了裕王府。
夏慕可是知道这位的大名,等到裕王登基后,这位可是水涨船高,他自然不敢拿大,也忙以礼相待:“久闻冯公公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一见啊!”
夏慕闻言也心头一沉,张居正说得不是杞人忧天,只怕这次杨继盛回来之日,就是离他死期不远的时候了。
“快请。”张居正吩咐。墨七便随门房到外头迎客去了。
张居正也看中了墨七的儒雅之气,更觉得他办事机警。让他管家,他把家中一应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且接人待物,都很有分寸,有时帮张居正应酬一些事情,也从不失误,因此很得张居正的信任。
张居正闻言拿出徐阶救济的银两:“半个月前,父亲就来信,要在清明节前往宜都祭奠祖坟,并说明用度不足。这是恩师给的两百了银子,你托人给老太爷带去。”
而这墨七自幼也喜读诗书,原还想参加乡试博取功名,但跟了张居正后,遂把那门心思搁置了起来。
这冯保别看是一个太监,那也是有文化的大太监。
此时冯保瞧见张居正居然有客,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相公,以为是张居正的学生,便没有见礼。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清明节要到了,今年给老太爷捎去的银子还没有着落。”墨七毕恭毕敬地回答。
不过背地里大家也都叫他假太监,本来没有男人那玩意,还非给往青楼教坊里凑合,给人徒留笑柄。
不一会儿,墨七便领了两个人踅回书房,一脸兴奋地说:“老爷,冯公公看你来了。”
冯保比张居正大了四五岁,但因是个不男不女的身子,加之保养得好,一张白净圆胖的脸上竟没有半点皱纹,看上去比张居正显得年轻。
张居正见夏慕应该没有与裕王府的人接触过,便给他介绍起来:“光中不知,这冯公公是裕王府的太监管事,也是现在司礼监四个秉笔太监之一,在掌印太监黄锦手下,与我有些交情,知我喜好些诗画,便经常来我府上。”
墨七冲着夏慕点头笑笑,夏慕也颔首回礼。只见墨七便拖把椅子坐到竹榻跟前,脸上却约略透出一些倦容。
夏慕却是插了一嘴:“太岳兄,祭祖这样的大事,二百两银子,是不是太少?”
不待墨七回答,夏慕将自己口袋的一百两银子,拿出五十两放在茶几上:“太岳兄,这些银子你先拿去,谁还没有个难时呢!挺一挺总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