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县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了下来，落在了地上摔成了好几瓣，头磕在地上抬都不敢抬。这长史大人自称是管家，那么后面的那位中年人更是不必说了。

“嗯，还在勤勉好学呢？”杨立武迈步进来，背负着双手，在内堂来回转悠，目光扫过桌上的案卷，眉头略微一皱。

他站起身来，笑了笑：“明儿，你很聪明，我很满意。明晚，衡阳茶楼，我做东，大家品品茶，尝尝河鲜，顺便拜会一下县里的同僚。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打开锦囊一看，是一块木质的令牌。此时晌午的阳光透过轿帘，斜射进轿内，一时糊了何知县的眼睛，使得他眼前都是紫晕，等到好些之后，再定睛一看，却是大惊——那令牌上赫然刻着“青州长史权知观察推官吴亭”一串金印大字。

这一次上下级见面，对于何知县来说，好不狼狈。他一路赔着不是，将王素请到自己的县衙稍坐。

“杨大人……杨叔，你来啦。”柳明又准备开始影帝模式，显出一脸的尊敬。

何知县怒火中烧，揭开轿帘，朝外面守卫的衙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找出那个说风凉话的家伙儿。

何知县也是被这股情绪所感染，不禁抹了抹眼泪。他知道王素是闻名京朝的清官，一天到晚弹劾这个，举谏那个，为人刚正不阿，他到了青州，怕是自己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想到今后辰时不到就要早起理政，何知县也是伤心无比啊。

“瞧你说的，我这不是对这县衙的运作好奇嘛。”柳明挠挠头皮。

柳明思考之间，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下……下官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哎，自己刚刚在围观的百姓中怎么没认出来呢？

何知县磕头如捣蒜，哪敢说过不字。

“何知县……”王素语气缓和却又坚定不移，“你我都为进士及第，同为天子门生，蒙圣眷做了一方的父母官，代天子牧守一方。这份责任……很重啊。你与其心思在如何防备上级微服私访，不如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使得一方百姓安居乐业，这样你自己也能睡上个安稳觉。”

夜晚，乌云低垂，星光黯淡。

王素让何知县起身坐到次座，见对方眼神惶恐，又安慰道：“本官知青州军州事，总领一切军政要务。初到治下，对于州内各方并不熟悉，所以做了一次微服摸排。”

“你都在废寝忘食，我们这些正职可不敢闲着啊。”杨立武阴阴一笑。

王素听闻这番话，将端起的茶盏又放回了桌上，微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惆怅，又想到了欧阳修、余靖等一班同僚，当初一起在崇祯殿跪地死谏，要求君王改革，并肩为大宋王朝的前景奋战的情形，不免有些感怀，沉吟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依旧笑春风。”

虽然何知县没有给自己过多的任务，但是，柳明还是把县衙这几年的刑狱案卷调出来查看了一番。

旁边的衙役都傻掉了，看见自己的县太爷从轿子里四脚朝地的钻了出来，样子丑陋滑稽，都想笑又不敢笑。

“杨叔，您还没歇着？”柳明问道。

“何知县，本官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王素说道，“至于以前的你们那些荒唐事情，就不予追究了。从即刻开始，望贵县能够重理政务，为民造福一方，对费县这三千户老百姓，有个交代。”

“现在，有三项任务供你选。这其一，便是让你负责接下来的几宗刑狱要案。”杨立武竖起两根手指道，“其二，便是让你负责军械库的库存盘点。其三，便是那城东兴修河渠之事。这三样，知县说了，你想选哪样，就选哪样。”杨立武叹了口气，“哎，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没有这个福气啊。”

那中年人听到大刑伺候，倒是脸色沉静，说道：“回禀大人，在下是后面这位先生的管家。”

“好了，好了。”王素却不知何知县这股心思，以为他是痛改前非，“贵县有一点倒是颇让本官满意。”

何知县看到那四个字，心脏骤跳，眼神仓皇起来，立即滚落下轿。

“管家……”何知县抚须，嘲讽道，“你管得好大个一家，连本县也管了进来。”

柳明推开门，看见了一张发黄的瘦脸，在月光下泛着渗人的青光。

“哦？”柳明给杨立武倒了一杯茶。

两害相权，取其轻。自己目前，只能尽量争取何知县的信任。他相信，只要自己掌握充足的证据，再抓住外任官与地头蛇之间的矛盾，必然能将杨立武除去。

柳明送走对方，关上门。心想，这兴修河渠之事，自己是绝对不会上心。反倒是对那些杨立武插手过的案卷，需要开始立即调查，争取将他的狐狸尾巴早日揪出来。

自己目前接触到官吏，杨立武吃拿卡要，吴主簿装聋作哑。那何知县虽然好些，似乎好些，但也是个贪玩的主儿，听戏唱曲儿逛街市，反正总不在县衙呆着。

没有包青天的费县，要想除掉杨立武，确实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放屁！”何知县啐了一口，直接想从轿窗中跳下来抽对方耳光，“本官为任期间，一向恪尽职守，你是何人，为何要妖言惑众？要是答不上来，告你一个辱骂朝廷命官，蔑视宋刑律之罪，大刑伺候！”

这位吴长史却是躬身一让，引着后面那位中年人说道，“何知县，我只是一位管家，可见过我身后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