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0章 什么都知道吗?
蕾蒂西亚终於学会了思考,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是依靠身体中的本能与衝动活著了。这种改变始於一个平凡无奇的早晨,当云鯨空岛还飞在三千米的高空、费瑟大矿井在地图上只是一个模糊的標识、远远没有成为眼前清晰的景象时,小蝙蝠最好的朋友,或许也是她生命中遇到的第一个朋友,梅蒂恩,问了她一个问题。
“如果生命只有一次的话,你想要怎么活下去呢?”
这个问题对其他人是无意义的,因为他们脆弱而短暂的生命本就只有一次,不需要以“如果”为假设;但对小蝙蝠来说,却值得她为之思索、探究、乃至钻牛角尖,只为得到最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在过去,她不会那么做,因为毫无意义,伴隨满月之夜一起到来的轮迴诅咒,註定女孩只能拥有短暂的记忆,睁眼醒来后便会將一切忘却。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思考太多,因为那只会让女孩在临死之际承受更大的痛苦:拥有友情,就会失去友情;拥有羈绊,就会失去羈绊,倒不如空空白白地活在这世间,最后又空无一物地离开这人世,还比较轻鬆一些。
但隨著诅咒逐渐缓解,女孩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轮迴的感觉了,记忆在脑海中越攒越多,有时候就算你不想要,它们也会一股脑地往你的生命中涌入,就像往空白的画布上肆意泼洒顏料,染成五顏六色的模样。在那些记忆中,有女孩一度渴望的友情,有和同伴们一起生活和冒险的羈绊,有乘坐在云鯨上隨著风的方向自由流浪时所见的种种风景,甚至还有一些悲伤的、寂寞的、让人感到不安的心事……它们构成了蕾蒂西亚的全部。
记忆就是生命,对待记忆的態度,其实就等同於对待生命的態度。一个月的记忆太少了,根本不值得小蝙蝠珍惜,所以她以前总是那么衝动、那么偏激、动不动就把杀人掛在嘴边,如果不是奶奶一再警告,说不定她会將自己的生命也当做武器,只为了刺伤那些曾经覬覦这份力量的人吧?但如果是一年的、十年的、甚至一百年的记忆呢?她不再捨得失去,想要永远保留它们,甚至仅仅想到自己將会忘记,便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个时候,奶奶说过的话又一次涌上心头:蕾蒂西亚,努力地活下去吧。活著,永远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其实她早就忘掉了这句话,但不是因为轮迴所导致的遗失,唯有和奶奶在一起的岁月是她永远不会忘却的记忆,但就像叶子枯萎便飘散、朵死去便凋零一样,生命总是在不断的挫折与努力之中自我损耗,以至於就算你一直拥有某些记忆,也会在不知不觉中遗忘其中的一部分。它们对你是重要的吗?如果不重要的话,就不可能始终保留著吧?但又很重要吗?如果重要的话,就不可能轻易遗忘吧?这种矛盾並不是生命的缺陷,本质上是情感与理性的自我衝突。
因理性而失去的记忆其实只是短暂封存,因情感而获得的记忆时刻都会如潮水般袭来,一切的一切都在催促蕾蒂西亚,让她站出来,面对自己的奶奶,提醒她昔日说过的话,並为今日见证。
……
“奶奶总是考虑得很长远,很周全,但是——”蕾蒂西亚语气坚定,一字一句:“我们现在所遭遇的情况,难道不是只能考虑眼下的时候了吗?”
奈薇儿无言以对。
她的所有顾虑,確实都基於假设,至少不是现在会爆发的问题,而对於圣战军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贏得这场战爭,然后才能考虑遥远的未来。即便那时候隱患已经出现爆发的跡象,但值得欣慰的是,他们至少还拥有担忧的资格吧?
考虑长远未必就是深谋远虑,而只考虑眼前的事情,也未必就是目光短浅,一切都要基於实际。
但什么时候,蕾蒂西亚拥有了这种见识呢?她以前可是只会把杀人视为最优解、把杀光所有人当成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啊。
女伯爵上上下下地审视著自己的孙女,像是头一次认识了她。
面对奶奶意味深长的目光,蕾蒂西亚其实有些发怵,却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退缩,否则,就永远像梅蒂恩说得那样,把握仅有一次的生命,问心无愧地活著。於是她咬紧牙关,绝不退缩,娇小的身体中竟像是蕴藏著无尽的潜能。塞莱娜也站在她的身后,双手在胸前攥紧,用紧张而又恳切的眼神,和她一起与女伯爵对峙,试图取得后者的理解。
场面一时陷入了微妙的尷尬,必须有人站出来打破僵局。奈薇儿悄悄瞥了一眼某位年轻人,却发现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喝著杯中的清水,似乎没有加入这场爭论的意思。
但是不表態其实就是表態了,毕竟现在无论是从场面还是人数上看,都是女伯爵处於下风啊。
真是个阴险狡诈的傢伙!
奈薇儿暗暗骂了一句:蕾蒂西亚和小狼人不晓事理也就罢了,作为队伍的领袖,你难道不是应该站出来调解矛盾,顺便给我一个台阶下吗?还是说,这傢伙就是想看自己向蕾蒂西亚认输服软的样子?我可是血牙氏族瓦伦希尔德的女伯爵啊,再怎么样也是要面子的!
这时,一个温和而平静的声音介入进来,为女伯爵带来了她想要的调解。
“各位,”一直沉默旁观的奥薇拉轻声开口,她的目光扫过眾人,最终落在奈薇儿身上,“我想,此刻我们所有的忧虑与爭论,无论是关於未来的隱患,还是关於战爭的迫切,都建立在一个尚未確认的前提之上——那艘天空战舰尼伯龙根,是否真的如传说中那般,蕴含著圣杯的力量,又是否真的能够被我们接触和使用。在確认这件事之前,一切分歧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顿了顿,继续用那种独特的平静语调说道:“古籍中的记载难免模糊,而岁月流逝,歷史的真相总是掩埋在尘埃之下,我们不必在此刻就为是否使用一件尚未確认其真实面貌与性质的遗物而陷入两难。一切都可以等到我们亲自接触过尼伯龙根,確认了它的状態、它的力量、它的本质之后,再做考量。到时候,无论是谨慎地將其封存,还是冒险將其作为兵器,相信我们都能做出更符合实际的决定吧?”
“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