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华急得跺脚,“说你傻还真傻,就是上海人说的四马路!你一个女孩子知不知羞,打听这么清楚干什么?”
“啊?”当年看薛三哥为了二姐不惜深入炮火连天的济南城寻人,那般有情有义,哪知转头他却娶了穆家大姐,还在外头有过这么一段。芳芳心道果真知人知面不知心。
走出去没几步的钧宁犹豫再三,又跑回去附耳说:“二小姐,其实三少爷每次去干面胡同都只往他自个儿的书房呆着,我那屋,他一次都没去过,更甭论别的了。”
蕴华一错愕的功夫,她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已经走远,全程无视在场的薛云来。
“什么事?四奶奶她们走了么?”
薛云来说:“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四奶奶、郑婆子,还有你那位舅母,人人都带了三两个丫头过来。”
蕴华笑,“都是些九国贩骆驼的,她们闲的么?”
薛云来比着老太太慈眉善目的模样,“希来媳妇这时节身边可不能缺人手,将来孩子落地就更不要说了。都是自家亲戚介绍的,放心可靠,老大媳妇你替咱们大少奶奶掌掌眼,挑几个放进榴园,院子里的事早一天熟悉起来,省得将来添了孩子手忙脚乱,就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替小辈儿想在前头了。”
穆青梵说老太太考虑得极是,将那七八个女孩子逐一询问过去,多大岁数了,家在何方,生过什么病没有,家里还有几口人……都是些事先被□□过的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对答如流,穆青梵不住点头,这个说好,那个也说不错。
婉华在一边仔细旁观,忽然说:“既然太太和老太太都说好,不如让我也放两个进橙园?蕴华把玉竹给要了回去,橙园现在也就两个粗苯的老妈子,不顶事。”
这么说榴园现在有白芍、玉竹两个,还有未出嫁的蕊香,万一穆蕴华一口咬死人手够了不必塞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老太太忙问:“什么时候的事?你那里璟岳也小,大少奶奶缺人手跟我说呀,璟岳自打回到橙园就是玉竹接手,现在她走了,璟岳哭不哭闹不闹?这可不成,不成,玉竹还是得留下。老大媳妇你说呢?”
当着吊梢眉高颧骨虎视眈眈的四奶奶,穆青梵大声询问婉华,“璟岳好不好,夜里睡觉认不认人?”
“他夜里一向与奶妈妈睡,与玉竹无干,只不过白日里需要有人陪伴玩耍了,才叫来玉竹,人多热闹些。我也是因着璟岳喜欢人来人往的热闹,才愿意多找几人进橙园。”
婉华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闺秀,长辈问话,她只按一贯的温声细语答了,态度又恭顺,任凭四奶奶再挑剔,也找不出她的错儿来。
大媳妇的院子几十年难以突破,现在天赐良机,孙媳妇的院子里若再没有自家的耳目,老太太简直白活一把岁数了。她攒了一辈子的毒,面上越发慈善,“三少奶奶想要人,尽管挑去,剩下的就给大少奶奶使唤吧。喏,舅太太荐来的两个,想必大少奶奶用得顺手。春泥和秋芝是吧?带上你们的包裹,跟尹妈上榴园吧。”
她打算来个自说自话一锤定音。
“等等!”
角落里的薛云来忽然说话了。他今天学校里没课,原本约了出版社洽谈新书的定稿,人都走到胡同口了,见郑婆子、钱氏拉着大队伍侯五王六地过来,当即从侧门拐回家,人进了老太太的屋也一直没吭声,忽然冒一嗓子,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哎呦,三少爷也在呐。”老太太说:“咱们正议论给你大嫂找些得力能干的帮手。都是些琐碎的杂事,不值当你们爷儿们过问的,别耽误你做学问,快回前院去吧。”
薛云来说:“确实我也不懂。只是大哥叮嘱过,大嫂有了身孕脾气难免起伏变化,大哥不在家,我理应多照看过问。按理,是该给榴园添人手了,只不过新手不熟大嫂的规矩,贸贸然就过去,凡事还得大嫂从头教起,岂不是更累着她了?”
“不是还有白芍、玉竹两个么,她们不能带带新人?哪里就能累到你大嫂了?”老太太敲着烟管,四奶奶等人都在边路上陪笑,显然笑话大老爷儿们果然不懂屋里头的门道。
笑话便笑话吧,薛云来顾不上。榴园是她最后一方清净乐土,多少个夜晚,月影澹澹,只影成双,他悄悄徘徊在榴园之外,充当她的门神。她前期一直孕吐,都有这个阶段,他也帮不上忙,她挺过那一阵还是忙,也从未叫他分担,到现在怀胎七个月了,除了尖尖的肚子,四肢纤细如昔,如同一折即断的花枝。现在妖魔鬼怪来衅,正是实实在在需要他的时候。
“老太太想过没有,白芍、玉竹两个忙于照顾大嫂,再添差事,只怕更忙不过来。不如先将春泥、秋芝两个放进我母亲院中学规矩,什么时候火候到了,再叫她们往榴园听差。”
穆青梵大为欣慰,“你果真是当父亲的人了,考虑事情就是周到。老太太,我看这么着就挺好,春泥、秋芝,跟蔡妈妈走吧。”
这个平日里万事不管的三少爷,老太太咬牙暗道,好才怪,那两个进了大太太的院子,大太太就不会给她们学好规矩出师的一天。
四奶奶忽而一拍桌子,“三少爷,你家老太太好心给大少奶奶找几个使唤帮手,你三番四次推脱,究竟是什么道理?你读圣贤书长大,难道不知道长者赐不可辞的道理?还是说这是大少奶奶的主意?她那个院子难道有什么避人的地方?听说几个护卫不分日夜守在在里边。老身大老远过来,她不来见客也罢了,你们家老太太和大太太在这里,也不见她过来伺候,这还是诗书大家庭出来的孩子该有的教养?”
也是早有分工,和言善语由老太太来,面硬声硬的交给四奶奶,她只管咄咄逼人,什么时候把穆青梵和薛云来逼就范就大功告成。
这个四奶奶薛云来知道,威逼蕴华给大哥娶姨太太,当众叫她下跪听训,惯爱跑腿帮闲整治天底下的小媳妇。他心里燥出火星子,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捏拳紧了又紧,“长者赐,四奶奶说得好。如此我有一事不明白了,既然是好心替我大嫂寻帮手,需不需要大嫂说了算,怎么四奶奶一副非要塞人过去的架势?是打算长期窥视我大嫂么?”
暗地里过招的事,我出招你接招就好,四奶奶没成想薛云来大大咧咧放台面上讲,顿时恼羞成怒,“胡说,她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可监视的?”
穆青梵也微叱小儿子,“云来,长辈跟前不兴乱开玩笑,外人知道了说你没教养。”
薛云来说:“我替四奶奶着想,没有玩笑。”
咣当的一声,四奶奶手中的茶碗重重砸在桌上,不悦至极。婉华招手叫来小丫头给屋子里每个人都续一遍茶水,小丫头穿梭的功夫,她对穆青梵笑说:“大嫂过手无数的银钱,她理事的外书房,就算我和彦平也是过而不入的。”
穆青梵哦一声,意味深长。
婉华言外之意,强行塞人进橙园,有窥探钱财的嫌疑。四奶奶脸上顿时红一把紫一把,想再替自己辩驳几句,又觉得越描越黑,让人觉得她还真是公开觊觎穆蕴华手里的财富,老而失德,脸都丢尽了。
春泥和秋芝最终还是跟蔡妈妈走了。
大伙儿陆续散场,夏菊使了个眼色,郑婆子跑去安慰老太太,“府上妯娌和睦,叔嫂友爱,人丁兴旺,您老人家好福气呐!”
走在前头的二舅妈钱氏听了,也屁颠颠儿凑回去,“可不就是么。成了家立了业就是不一样,瞧三少爷细心照顾大嫂子,想来也知道心疼媳妇孝顺太太、老太太,您府上的少爷们,个儿顶个儿的顶事,别人家羡慕都羡慕不来!”
迈出门槛的婉华,似乎想起什么陈年往事,脚下一凝的功夫,夏菊从后边追上来,亲亲密密挽起她胳膊,“我是个没福气的了,有兰兰的时候,济棠从不着家,我既没有丈夫温存也没有贴心的小叔子忙前忙后。瞧三少爷的架势,关公千里护嫂也不过如此了。那么三少奶奶怀璟岳那会儿,三少爷一准儿对你更无微不至吧?啧啧,着实让人羡慕啊。”
“姨奶奶今日得闲,不用照看兰兰么?”婉华挣开她的手。
“可不就是有片刻的闲工夫,想与三少奶奶闲聊几句呗。”
“改天吧,我得回去了。”
“整好儿,咱们一道儿走。”
“不顺道儿。”婉华潜意识里害怕她的阴阳怪气,脚下匆匆忙忙。
适才她两个膀子发颤,隔着薄薄的衣料,夏菊再清楚不过,沉厉厉的眼珠子眨了眨,也不强求,由得她去——反正刺已经种下了,坐等生根发芽就好。
婉华离开老太太那里,直接回到橙园,正逢璟岳也刚从外边玩回来,兴奋劲儿还在,在院中的紫薇树下踢皮球玩耍。她怔怔看了儿子半晌,莫名脑胀心神不安,嗅过仁丹也不顶事。叫奶妈给璟岳喂午饭,自己则出了院门,逮着个老妈子问,“见着大少奶奶没有?”
“喏,正往正堂方向去。”
“跟前还有谁么?”
老妈子不假思索,“三少爷。”
“前面有客人?”
“好像来了几个日本人。老舅爷、二老爷和二少爷都陪在正堂,大少奶奶已经赶过去了,三少奶奶也去会会?”
没来由的,婉华舒了口气,本就心中有事,自然怕老妈子看出端倪。哪家积年的老仆人不是眼尖嘴毒,回头再让她们瞎传三少奶奶打听大少奶奶和三少爷,可就成笑话了。她不置可否,只等老妈子走远,抄近道出中路穿堂门,就在那半座轩的台阶之上,尖尖的脸儿下巴微扬,目送蕴华和薛云来相伴从怒放的□□那头走过,两人正不时地说着点什么。
他负手仰面,一笑而眉目盛开。眼中种有春风拂过的麦浪,欢愉在麦尖奔跑流动着,一直延伸到婉华心里,她的心当场一劈为二,一面用于自欺,一面又异常清醒。
那么清清雅雅的一个人,儿子出生时未见得有多欢喜,反倒落落寡欢,没给孩子换过一次尿戒子,至今仍不会熟练地抱起孩子,眼下却小心翼翼地呵护在别人身旁。
一缕合欢花落在蕴华发间,她没察觉,薛云来却伸手捻起,一点点递与她眼前。不想蕴华没留意,他鬼使神差的终究无法坦然,最后竟藏于怀中。
午后暑热,灼灼的日光泼在远处的青瓦上,又涌向四面八方,刺得婉华双目生疼,一颗心汹汹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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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黑化,影视作品里一般黑化的人化浓重的妆,穿深色衣服。那么小说里黑化的人又怎么操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