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赵茹嘉道歉，那人“呦呵”一声，招呼左右，“哥儿几个快瞅瞅，这丫头长得跟当年谭家茶室的那个头牌，那个叫来着？”
他顶着个葫芦瓢大的光脑袋，可惜里面存放正经东西的地界被猪油挤得所剩无几，那个谭家茶室的头牌想了半天愣是叫不出来，还是旁边的哥儿们替他说：“苏菲卿，哥。”
“哦！对，苏菲卿！听说后来从良了，不会生下的小崽子就是你吧——”他流里流气，手上比嘴里更不干净，一面说着一面去撩赵茹嘉的脸蛋。
赵茹嘉姨娘的出身，家里大小佣人们背地里没少闲磕，她自己多少也风闻。但背地里说一千道一万也比不上当面戳破来的难堪。赵茹嘉羞红了脸，气得浑身发抖，正巧婉华出来，见状大声喊道：“你们干什么！再乱来我叫人了！”搂着茹嘉，茹嘉感激她相护，拉起婉华往外走，“别理他们，我们快走。”
“哪儿去——”一个小混混抢先一步挡住她们。
她俩有些慌不择路，一头撞向那人，难免挣托，不挣扎还好，越窘迫越着急，那几人像是将小白鼠堵在角落里的大花猫越发得了恶趣，污言秽语地一阵淫乐，仗着卫生间附近无人路过，围着茹嘉和婉华就是不让她俩走。
忽然那为首的光头被人从后面一拉扯，啪啪两下耳光就招呼上来，“混蛋！”
婉华和茹嘉一看，赶紧躲到蕴华身后。蕴华气得额头青筋爆现，浑身戾气逼人，拦在她俩前头和小流氓对阵，“赶紧道歉！”
那为首的光头胖子挨了打不但不怒，反而笑得浑身肥肉乱颤，那几个无良左右更是过来压住两边阵脚，叫道：“老大，咱哥儿几个今天撞了什么桃花运，一连赶上三个小美人儿——”
“还有一个带刺的，够辣！”
“哈哈哈——”
头顶白炽灯照射下肥得精彩绝伦的一只大猪蹄递到蕴华跟前，“过来，告诉我你叫什么？”
婉华和茹嘉此时真如角落里的小白鼠，浑身白毛瞬间炸起，异口同声叫：“小心！”
蕴华胆大性烈，却不莽撞，谋定而后动早刻进骨子里，已变成行为习惯。假如是她自己一人遇到劫道的，破财免灾肯定是首选，她绝不会天真到以一己之力对付一群歹徒，那种一剑在手扫平天下不平之事仅仅发生在梦境里、小说中，她不会傻到分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但也有例外，当她的底线受到挑战——譬如此时，这不要脸的老流氓已经欺负到跟前，叫警察、叫人帮忙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如果注定不能善了，那就无需善了！
蕴华却冷笑一声，神经绷紧到极致，脑子里飞快盘旋着王大虎教过的人体最脆弱的部位、对方的身高，以及包围圈的间隙，等待最佳时机骤然给他一下，然后拉着婉华她们快跑，只要跑到外边人多的地方就无虞了。突然不知从何处伸出两只手指，虚虚架住大猪蹄，一个拔凉拔凉的声音说：“ 朱大头，怎么扎，二十年过去了，还是没长记性啊。”
语气波澜不惊，甚至还有轻微的叹息，王大虎像地缝里凭空冒出来的轻烟，悄无声息地罩住蕴华她们。他还是那副眼睛半睁不开惜字如金的样子，穿着棉短褂黑布鞋，微微驼背，单从外型上看，跟一出场就光芒万丈的绝代高手完全沾不上边儿，却把朱大头吓得身如筛糠，好像恨不能把满身肥膘脱下来回炉再造，只愿出炉个顺毛小白兔。
王大虎对蕴华说：“三少爷他们在门口。这里交给我。”
蕴华点点头，护住婉华她们往外走，走到半道心中一动，让婉华她俩先出去与三哥汇合，自己往回折，只见那群流氓跪倒在地，脑袋不是自个儿的使劲儿磕，地板上此起彼伏的咚咚声震得蕴华心头一颤，王大虎只冷冷看着，不发一语。
十几年前，见过听过王大虎神技的大流氓小混混大多已烟消云散。剩下的那些熬到现在，王大虎对他们而言就是个江湖传闻，作不得数的，毕竟没亲眼见过。而什么样儿的高手携着十几年前作不得数的余威，一露面就能把一拨流氓后生吓得屁滚尿流？好家伙，蕴华心道，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赵茹嘉一天之中先挨了姐姐耳光，后遇流氓调戏，真称得上舛运连连。坐在洋车上想到自己将来的处境，两旁飞驰而去的景物时髦也好、古朴也罢，都再也提不起兴趣。婉华看着不忍，说：“别胡思乱想了，要不你去我们家住一段时间，咱们一块上下学，相互有个伴儿，热热闹闹多好。”
蕴华和薛馨来听了也都附和。于是趁着邮局没休息给赵茹嘉父亲拍了电报，大家又于当晚帮忙她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给宿舍管理员报备，连夜住进了穆家，拜会过穆家太太后就安顿在蕴华的西次间。
丈夫这些年常在天津经营工厂，自己要照料京中的产业、又要教育子女管理家宅，虽然这几年有女儿协助，省下来的精力还得对抗病痛，陈淑碧也实在拿不出多余的精力在家里宴客迎宾，外头的社交绝大多数也是能推则推。这样一来，婉华姐们大多数日子都是冷清的，现在她们主动提出邀请同学来家小住，陈淑碧欢迎之至，吩咐胡妈妈按婉华姐俩的份例给赵茹嘉裁衣服、添首饰。虽然她知道赵家不会在这上头亏待赵茹嘉，但进门即是客，这是一份诚意。
三个女孩子天天同进同出，有时候也悄悄躲在胡同口等薛馨来出来，再一起上学，路上叽叽喳喳地谈论些少女特有的话题，时间如流水，把她们的上学之路冲刷得异常短暂。渐渐地赵茹嘉也发现穆家姐妹和薛馨来的友谊有种不能光明正大的尴尬——主要还是防着随时能倒刺发作的薛二太太；陈淑碧对此还是很开明的，认为大人的事情不要牵连孩子，且薛馨来又不是个刁钻挑事的。
婉华温婉，蕴华明媚，茹嘉骄矜，馨来爽直，梅兰竹菊各胜其场。薛云来和杨浩文周末放假的时候带她们去玩，时不时笑称“四朵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