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佳嘉捋起袖子,“啪”一声甩给赵茹嘉重重的耳光子,骂道:“还敢狡辩!”
赵茹嘉一下子被打懵了,捂着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见赵太太还只一味袖手旁观,不由得呜呜大哭,叫道:“好好的怎么打人!”一面撞开几人要去给她父亲、姨娘挂电话,她也是吓傻了,忘了父亲、姨娘根本不在北京。赵佳嘉便喝斥带来的丫头,“瞎呀,拦住她!”可惜赵茹嘉势单力薄,活生生被俩身强力壮的丫头缩小包围圈,困在其中动弹不得,只能继续挨骂。
帷幕后的婉华姐妹俩听见那清脆的耳光声一时间都傻眼了。不要说温婉的婉华,就是蕴华,也没能料到赵家女儿彪悍如斯。
寻常女儿家拌嘴,无非是在 “你的错,就是你的错。”和“我没错,是你无理取闹”之间拉扯百十来趟,唾沫横飞哭哭啼啼,直至筋疲力尽溃不成军。好家伙,赵家人从文斗升级到武斗只在一语之间。
简直,令人无语。
蕴华往后看了看,往常总在她身后一米以内的王大虎早跑得无影无踪——真贼,打定主意不掺合这些娘儿们的事儿。蕴华无法,摁了摁突突直跳的眼皮,看来只能自己上了。却被婉华拦住,冲她摆手。
蕴华何其聪明,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时候冲进去不就等于告诉茹嘉她们都听见了。赵茹嘉也有心高气傲的一面,以后再见着她们姐妹难免尴尬。再者,赵太太也在场,好歹是长辈,她们出面跟长辈顶撞礼数上说不过去。
“你呀,就是顾忌太多!”蕴华悄声说婉华,“这下怎么办?”
婉华说:“再等等看吧,要是茹嘉自己能解决最好。现在撞破了茹嘉脸上也难堪。” 叹口气,“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蕴华不赞同婉华这种委曲求全。她一天天长大,性格上的菱角愈发分明。总觉得人生该有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魄力,就是高山挡在眼前,也要将它砸在脚下,碾成瓦砾才罢休!让几个人围起来骂骂咧咧大半天全无还手之力,这样憋屈的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想也别想!
她一面挽袖子一面透过帷幕往里看,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人,双手环在胸前,斜靠着柱子,慢悠悠地说:“ 拢不住男人的心就找别人撒火,也不害臊。”
赵佳嘉再没成想半路跑出个程咬金,还一语戳中她心窝子,立即撇下赵茹嘉,吼道:“你说谁呢!”
“谁应就说谁呗。”那人显然也是参加完演出,戏服还未来得及换下,只散开大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目光直接逆过赵太太而去,说:“总有些人呐,觉得自己是正房、是嫡女,别的女人就欠了她的,三天两头起兴儿寻岔儿。有本事,你跟男人说理去呀,你跟这世道掰扯去呀,女人为难女人,算什么本事。”
“你,你,你,”赵佳嘉几个你字下来,似乎也觉得有那么些道理,一时间找不着下文回呛,只能气急败坏道:“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
“哈哈,就是要告诉你,我如果是你,就找十个八个什么公子,让那什么周公子李公子喝着满天的飞醋泡酸了肠子,他才知道女人的厉害!”
赵太太看女儿根本不是对手,冷声喝斥道:“什么男人女人不干不净的挂在嘴边,贝满女中怎么出了个你这样的学生,没有一点儿现代文明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找你们校长理论去!”
一旁的丫头们在家里专给赵太太摇旗助威惯了,训练有素,“对,找你们校长评理去!”
“就是就是。有本事你别跑!”
那姑娘打小见惯了女人吵群架,文的武的她都不怵,笑道:“我的同学好好地在这儿卸妆,却冲进来一伙人什么嫡女庶女地骂,还动手打人。我也正要找校长报告此事呢,赵太太,顺路,一起吧?”说着走向那俩壮丫头,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巧劲,轻轻巧巧就把包围圈撕开个缺口。赵茹嘉泪眼中望向她,感激道:“薛姐——”
她却啧一声,满脸嫌弃,“就知道哭,没出息。女人对上女人,眼泪根本就多余。”
“噗——”蕴华紧捂着嘴,想象着不可一世的周畅卿泡酸肠子的模样,笑得直不起腰,拉过婉华咬耳朵,“我算服了这个薛馨来,好利的嘴!”
一直觉着自己也算作风强悍,今日方知且不说天外有天,就是芳邻当中就藏龙卧虎。啧啧,以往眼拙了。这位不仅手段高强,也颇能知进退,看样子她在家里没少藏拙,要不然只要被薛二太太发掘派出两军阵前,姑姑能不能抵挡还得两说。
“原来不知道薛四姐这么厉害,”婉华心有戚戚焉,暗道幸好没得罪过她。她们姐妹俩就这么一感慨真相的功夫,里头薛馨来已经放大招对上赵太太,“报馆就快来人了,你们再不走,明天北平娱乐报的头条就是‘管教不严纵女打人,前内阁要员再添闹剧’。 ”
“放屁!” 赵佳嘉跋扈惯了,“你家开报馆的?说见报就见报?吓唬谁呢。” 眼色递过去,左右丫头就推搡薛馨来,却被她转圈躲开了,大声说:“看来是嫌不够热闹,那就上社会新闻报,标题叫‘正房对妾室,嫡女与庶女,文明时代的悲哀’,怎么样?”
蓄妾之风虽自昔已然,一直被有识之士视为文明时代的恶疮,只是议会不作为,宣称“卒然变革,公信未立,实效难期”,将此风气困于国家有心无力、宗族视而不见、男人乐在其中的三不管地带。然经近些年满大街铺天盖地的新文化揭橥批判,早为社会清新气象所不齿,又加上嫡女庶女这种有违天赋人权的文字,不愁人们一星期内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着落。
这野丫头够狠!
赵太太一度身为内阁要员的家眷,必要的敏感性还是有的。且她最清楚赵总长的为人极好面子,哪怕家里已经闹得火烧庭院也不愿让别人议论评说。今天这事儿先到这儿,反正已经闹了她们一个没脸,往后再想办法收拾那些狐狸精。
赵太太脸色难看之极,盯着薛馨来半晌,哼一声,“我们走。”
婉华拉着蕴华赶忙躲进角落里,只等外边赵太太劝赵佳嘉的声音渐行渐远。薛馨来估摸着她们走远了,说:“行啦,还哭个没完了。”
赵茹嘉积攒了大半年的委屈像被拦腰截断的洪水,一旦开了口,根本无法收拾,搂着薛馨来放声大哭,含糊道:“又能怎么办呢?就是我姨娘来了,也拿太太没办法。”
“扯淡。”薛馨来恨铁不成钢,骂道:“就你家有姨娘?我妈隔三差五去找家里几个姨太太干架,正室能怎么着,也未见能捞着什么好儿——两女相遇勇者胜,你要先从心里怂了,擎等着挨削吧,谁也帮不了你!”
真是平地一声雷,将里里外外三人震得猝然一惊。
婉华、赵茹嘉两个很少听闻这样□□裸的强者论调,细思极恐之下难免心惊胆战;蕴华却觉得甚对自己的脾胃,暗叫相逢恨晚。她拉着婉华走远些,咳嗽一声,惊诧道:“你怎么还没卸妆?茹嘉呢?”伸长脖子往里叫茹嘉茹嘉好了没,锅子都沸腾了,怎么回事啊?
婉华会意,也故意大声说:“刚去了一趟洗手间。很快很快,你们等我啊。”
两人一同掀开化妆间的帷幕,婉华看了一眼茹嘉,笑,“你也没弄好?“
赵茹嘉和薛馨来见状,手上动作不停,各自装作若无其事。蕴华假意埋怨了茹嘉和婉华几句,转而对薛馨来说:“四姐,一会儿三哥和他们同学过来,咱们一起东来顺涮锅子去?
因为薛家大房和二房的缘故,薛馨来和穆家姐妹也就维持个面子上相安无事的关系。虽同在一所女中,但薛馨来大她们一级,见面的机会不多,实在避无可避了,顶多打个招呼,反正彼此心知肚明。她没想到蕴华会邀请自己,是客套还是真心?她赖得多琢磨。这几天他哥不知哪处神经搭错了线,非要让秀珍去他屋里使唤,先不要说大伯母不能答应,就是大伯母肯,自己那个誓与狐狸精血战到底的妈能答应?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姻缘早被家里人当成翻身的最大法宝,下了老本的?也是大学快毕业的人,脑子都塞狗肚子里去了。都不稀搭说他。
薛凤来这倒好,闹了几天,讨了个没趣,又整出一份断绝情缘的模样,扬言要赴东洋留学。佟老太太和薛二太太几十年前就看清了二老爷的尿性,早已不对他报什么指望,一心一意指望薛凤来他日能顶门立户。他学业本不差,再加上志向远大自然令人欣慰。只是于薛二太太,眼珠子心尖子一样对待的儿子忽然提出远渡留学,那咋然分离的场面好像就在跟前,让人剜心剜肺地疼。她骂人如拔罐排毒,每天不来一趟浑身不舒坦。见了天就骂,咒穆青梵养了个带坏弟弟的儿子不得好死,啐几个姨太太狐狸精托生转世勾引爷儿们小心有一日坟头长草,又怨二老爷不知管教儿子缺德冒烟自己命苦——总之没一时一刻清净太平。
薛馨来从小看多了家里鸡飞狗跳,早已油盐不进。只是,哪怕闻惯了隔夜的馊饭菜,能来口清新的谁又不愿意?心道,不如就跟穆家姐妹、三哥他们去吃饭,能松快一时算一时。不管家里两房长辈怎么不对付,他们几个薛家小辈私底下还是和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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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章过度章节,节奏有点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