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但是,凭什么,他从小就想过很多次为什么,可是真的很烂,烂到透了,好像无路可走,他能看到的未来一片漆黑,短暂的光明也是伴着惨痛的。光明全部都是别人的,人人都有光明的未来,但是谢陨星什么都没有,因为他姓谢,因为他有个吸过毒的妈妈,有个做□□的奶奶,还有一个畸形惨痛的身体。
他什么都没有。
不像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从一出生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谢陨星忍受不住纵欲过后忽然在大脑中爆炸的负面情绪,手掌狠狠拍打水花,把他们打散,汇聚又崩溃,最终伏下头,满脸阴鸷地盯着水光里起伏的泡沫看。
可是那阴鸷没能维持几秒,就被心底最深处的委屈击垮,他开始眼神凶狠地盯着水面哭,抽抽嗒嗒,一边抹眼泪一边想,早晚把他们都干死。
手机忽然响了,是谢澜打来的。
他用手背擦了下鼻尖,咽下了眼泪。
手机贴着耳朵,几乎能感觉到南极半岛上呼啸的冰凌,雪球滚落,那个在冰川中跋涉的女人却想到了他,于是给他打了电话。
这令谢陨星阴霾扫尽。
他知道只有妈妈永远不会放弃他,但他又不得不去伤害她,这使得他难受,即便他恨妈妈,但是心底却又不能放弃对她的爱。
他声音略微沙哑:“妈妈。”
“陨星,我看到了一只小企鹅,特别像你,好可爱。”谢澜语气惊喜,絮絮叨叨地讲述起来,俄而就感觉到谢陨星的不对劲,担忧地说,“你怎么了,嗓子怎么哑了。”
谢陨星垂着头,看着水面上浮起一团脏污的云烟,从他身体上剥离出来:“妈妈,我只是忽然很好奇,为什么当年你会选择让我去做一个男生,明明医生说,打雌性激素比打雄性激素会让我的寿命更长一些。”
对面陷入长久的寂静。
传出谢澜颤抖的声线:“你是在……怨我吗?”
“不是,妈妈,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过了很久,对面的声音才响起,带着丝疲惫:“你还记得你车祸去世的舅舅吗?”
“记得,谢忱。”
谢澜说:“我和谢忱同年同日生,我们一起长大,我们一起学射箭、马术、医学……任何东西,他没有一处比得过我,爸爸甚至说要将研究所交给我,他那样说着,谢忱就愈发努力,无时无刻不想超过我,即使那样,他也没能做到,只有我把爸爸的话当了真,等着十八岁生日,可是那一天降临的时候,但是他却满是欣慰地把谢忱带进了研究所,门外的我得到的只有一句鼓励。那时候我才彻底明白,无论我做的怎样好,我都只是爸爸拿来刺激谢忱进取的工具,所有的荣耀与辉煌都属于他,我得到的只有生育和枯萎。”
谢陨星低低叫了声:“妈妈。”
她却忽而笑了:“但是我不怨哥哥了,因为如果不是他,那个本该去死的人就成了我。”
她可能是误解了谢陨星的意思,说着自己的话。
谢陨星提声辩解道:“我没有说要当女孩,我只是疑惑你为什么不选择让我寿命更长的活法。”
“更好的活法,活得久就是更好的活法吗”谢澜轻笑了声,“如果你要,我可以把选择权还给你。”
那语气猝然镇定下来,隔着屏幕,女人的声音款款又温柔,“这只是一个改身份证的事情,我可以带你去做最后的手术,从此之后躲在男人身后,依靠别人的权势,永远仰视着你够不到的人,被人逗弄着,甚至不用为了一点利益而挣破脑袋,靠着所谓的爱情,就能被施舍得到想要的一切,作为漂亮又精致的……”
“够了!”谢陨星吼道。
对话的那端却陡然一声冷笑,就如嘲讽一般。
谢陨星抓着头发,无助地靠在浴缸边。
“这就是现实,你还要自我欺骗到什么时候为止。”谢澜抬高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上帝给你发了一副烂牌,谢陨星,除了把它一张张打出去,你别无选择。但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大可以当你从前的十八年只是一场梦,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也知道你羡慕甚至嫉妒和你一起长大的亓孟,就是事实就是这样,谁也做不了选择,如果当年由我来选,哪怕去死我也会想成为谢忱,代替他站到你爷爷的旁边,但我仍旧是谢澜,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女人。可是你不一样,谢陨星,你有着我们都没有的权利。”
谢澜唇角浮起一丝笑容。
“来做选择吧,谢陨星。”
只是你以为你还选择得了吗?十八年来耳濡目染的东西早就深深浸透在骨子里,烈种如火下坠,就算死,也是要惨烈且决然地要世界陪葬,你以为妈妈就一点私心都没有吗?
手机直直摔了出去,谢澜的电话被挂断了,停留在最后选择的地方。
谢陨星将紧绷的身体猛然扎入浴缸里,窒息的水气紧压着他的肺部,他指骨泛白抓着两边的水色,憋红发青的面色狰狞异常,瞳孔间灰霭起落。
选择。
那一刹那长得宛如世上最后一颗泡沫破碎在海面上,让谢陨星身体无助地承受气流的捣毁,慢慢沉陷入最底层的赤红,水中隐隐要爆裂的躯体和彻底被淹没的肝脏起伏,挤压着,毁灭着他残存的理智。
那一瞬间,他猛然从浴缸里站起,水花四溅。
“妈妈,我明白了。”
一绺绺湿发狼狈地黏在他额头上,他灰琉璃般的眼珠滞动,盯着无波无澜的死水,陡然听到一声低笑,“倘若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仁心害人。”他的母亲轻描淡写,“那便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