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半空中灵汐震颤,水光镜中的箬衣微微睁开了眼,水光镜应声而碎。
竹上心中震撼,这箬衣的道行,果然要在他之上,她刚才也不是真的入睡,早已知晓有人在窥视,且从灵汐气息中分辨出了是故乡旧友,没有发作罢了。
这片天地虽然广阔,敢用水光镜窥视箬衣的人,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
虬髯男子也猜到了这一点,愤懑酗酒,恨不得把手中华丽的酒盏喝空了才罢休。
酩酊大醉的多是伤心人,所谓的酒中仙,都是醉鬼,今日有酒今朝醉,莫待无花空折枝。
竹上忽然问虬髯男子:“当年箬衣的祖父,为何要杀了自己的亲孙子?”
“因为他的亲孙子不听他的劝,非要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乡女子,弃了他给订下的良缘,他本意应该是想吓唬吓唬孙子和那外乡女子,谁知道孙子是倔脾气,那女子也是个刚烈的,见情郎惨死,怒而拔刀相向,反被老爷子给杀了,当时箬衣就在边上站着,血溅了满脸,事后老爷子让人封口不许提起,事情又是发生在他们家的宗祠里,外人不得而知,我若早知道有这么一桩隐情,不会同意让箬衣研习无情道。”
虬髯男子待要再说,城头方向忽然响起遥遥号角,接连七八声,短而急促,这是又凶险战事的预警。
虬髯男子一个激灵,纵身腾空消失不见。
竹上坐在廊上呆怔了片刻,也穿戴齐整了,前方城头查看。
没有想象中的万千修士摆阵围城的场面,寂寥地月光下,孤零零站着一个女子,看起来颇为年轻,最多二十几岁,形容憔悴,面容精致,胸口隐约有伤口在流淌赤红色液体,脚步踉跄中尚有几分轻盈,身姿美妙得犹如二月新柳。
只看这么一个女子,万万没有吹响七声号角的理由,攥着号角的老者又是个瞽叟,双眼瞧不见,全凭灵识感受预警,他既然吹响了号角,自有他的道理。
匆忙聚拢到城头的众多修士,心中不解,嘀嘀咕咕,猜测是不适瞽叟人老眼瘪吹错了的时候,瞽叟再次吹动号角,又是七八声,比之前还要急促几分。
他不但目盲,还是个哑巴,想要出身全靠号角。
他接连发出警示,众人愈发惊疑不定,几个老成的悄悄靠在一起,背靠背地打量城头下方的女子。
女子幽幽唱起了一首山歌,极为欢悦单纯的曲调,听得人心境澄澈,春光下的紫鸢,踏青的少年,山野中奔跑的少女,一见倾心的羞涩,皆在一曲中蕴藉。
城头上方的修士,懂音律的是少数,但他们都离奇地听懂了这首曲子的美妙,有人还跟着哼唱起来,有人怜香惜玉,朝着城头下方大喊,问那女子是不是受伤了,需不需要帮忙,有人隔空投掷过去灵药……
气氛热烈的时候,瞽叟再次煞风景地吹响号角,接连十几声,急促地让人窒息。
城头上的浮浪子弟发出嘘声,对这般提醒不以为然,一个身受重伤哭咧咧的女子,有何忌惮之处?
虬髯男子一声厉喝,让所有人严阵以待,不可以掉以轻心。
下边的女子若当真身受重伤,又怎么会唱出那样欢快的曲子?就她那伤势,没当场躺倒算是命大。
竹上怀疑女子是鬼魅,却捕捉不到阴煞之气,咄咄怪事。
女子欢快的曲子唱完了,忽然悲戚起来,对着城头方向磕头不止,口呼“老祖”,求老祖念在她一往情深的份上,容留她在府中。
竹上忽然警醒,这女子该不会就是箬衣的娘亲吧?!
他震撼至极地看向虬髯,虬髯也惊呆了,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好好的半夜三更说起人家的家世,现在惹来了真鬼!
女子口中的“老祖”,就镇在城头下方的冰池里,人事不省,灵识和心湖都被封禁了,没有任何动静能惊扰到他,女子来清算旧账,到城头下方倒也不算找错。
但虬髯得到的消息,那女子早就魂飞魄散,连魂魄都湮灭了,肉身更是被随意丢去了乱葬岗,她怎么回来的?!
城头之上,不乏聪明且知晓这段家案的修士,叫苦不迭,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女子来的突兀,瞽叟的号角突兀,接下来的祸事,就理所当然了。
女子一首接一首的唱曲,唱得众人如痴如醉,有个别心性强硬的堵住耳朵不听,大部分人都沉浸其中。
紧随其后,曲调陡然变幻,至少三分之一修士被扯进一个血淋淋的幻境,被迫围观了当年的那场惨剧,唏嘘叹息的时候,城头下的女子嗓音骤然尖戾,如同钉子锲进脑海,痛得满地打滚。
进入幻境容易,想要脱离就没那么容易,传闻中那女子道行不高,否则也不会轻易被吴家老祖杀了,但她此刻展现出来的凶残,绝非一般人,当年她若有这么一手,十个吴家老祖也毙命。
竹上忽然想透一个关窍,冲虬髯打了个手势,虬髯惊讶之下了然,城下的女子,多半是箬衣搞出来的幻境,却又融合了些许她母亲的残念,她母亲身陨时她就在旁边,用秘法或者法宝收拢起些许残念并不难,想要完整的保存这么多年,就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