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轻时是个野巫，领着一个很小的巫部，领地被邻居侵占了，当族长的父亲也被人杀死了，他这个少族长匆忙接过担子，领着族人东躲西藏，想找到一处落脚之处，找来找去没找到，遇到了若吾仙君，仙君赏识他，让他从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野巫，成长为人人崇敬的天巫。”

老妪讲得如话家常，莫名有股说服力，天音少巫支着耳朵听，这些事情，在巫部里没有人提及，曾经见证过天巫年少岁月的人，早已湮没在黄土中，后辈们对他唯有崇敬，不敢信自家老祖也有落魄艰难的时候。

老妪说到半截停了下来，天音少巫耐不住性子催促：“然后呢？”

“然后，他虽然成了天巫，一时半刻改不掉当野巫时养成的抠唆性子，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八瓣使，能节约一定节约，衣裳全部穿旧洗得发白，吃饭也不肯珍馐佳肴，连一口酒都舍不得喝。”

“不可能！我师父的行山杖上挂着酒葫芦，走三步喝一口，是个老酒鬼！”

“那是现在，当年他可不是这般，灌一口就红了脸，灌一壶就不省人事，我老婆子那时候也青春年少，气性大得很，有一回被他惹毛了，就背地里使坏，告诉一些巫部首领，说他嗜酒如命，平生最喜欢的事就是喝酒，又口不对心，自称滴酒不沾，你们若真的信了，便会得罪了天巫大人，正确的做法是，先拎起酒坛，给自己灌下去，然后让你师父随意，他就能借着‘礼尚往来’的幌子，喝个过瘾了。”

老妪说得喜笑颜开，天音少巫也惊呆了，对身边的老妪佩服的五体投地，忒有才了，这样的损招都能想得出来！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沾酒即醉的昔日老……小瞎子，对着一群咣咣猛灌他们自己酒借以劝酒的巫部大首领，心中是何等的憋屈。

那时候他远没有如今的威望，日子也不怎么惬意，需要巫部大首领们的支持，人家都那么有诚意了，他勉为其难也得豪迈一下。

有老妪这个至交好友的话垫底，老瞎子若是推辞，别人若是猛灌自己，他除了舍命陪君子，别无他法。

分辩就是狡辩。

有第一次，就有第无数次，如是再三几回，坐实了老瞎子好酒又好面子的传言，他能怎么办？

继续喝呗。

喝得多了，酒量自然就大了，到后来无酒不欢，须臾不离杯中物。

天意少巫琢磨明白其中的道理，笑得见牙不见眼，问老妪：

“前辈这么害他，他没找前辈的麻烦？”

“找了，没用，那时候已经既成事实，我一口咬定是听他族中的老巫说的，那老巫已经殁了，死无对证。”

天音少巫又学到了。

老妪还揶揄他：“是不是后悔了，觉得该拜我老婆子当师父？正好我缺个弟子，你过来——”

“不必了，前辈，我跟着老瞎子挺好的，暂时没打算改换门庭。”

“怎么，他让你当少巫，让你横行无忌，你就觉得他是疼你，也许是害你呢。”

“这少巫是我自己非要当的，师父不答应，我——”

“ 你师父若真的不答应，你能当上少巫？真以为巫疆没人了？天芒少族长、天魃小巫，还有城上城里的那个赢生，哪一个输给你？”

“他们给不如我，否则早就打上门，我亲自邀战，他们都当缩头乌龟，没意思透了！”

天音少巫理直气壮：“人无再少时，我就希望自己活得轰轰烈烈，恣意张扬，谁挡着我，我就踩死谁，才不要像他们那般，整天缩头缩脑，前怕狼后怕虎，怕又什么用，小心谨慎又有什么用？天卜大巫和少巫，哪一个不是人精，哪一个不是机关算尽，结果呢？说死就死了，所以啊，人生得意须尽欢，明日愁来明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