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明成化年间起，紫岳镇沈家创烧五彩，成为瓷器行一段佳话。之后更是凭借五彩风韵独特迅速享誉大明。

到如今隆庆二年，沈家窑已经不逊于御窑厂。甚至有时宫中需求庞大又紧急时，官窑会分出部分订单交由沈家等少数几家民窑完成。

之前老爷子在世时，一直坚守家族祖训，继续发展巩固五彩。如今老爷子归西，大公子没多久也英年早逝，家业落到沈月魂手中。他有些与前人不同的想法，觉得单守着五彩浪费太好资源，简单讲就是——本可以赚更多钱，为何要拱手相让？

他将主意打到了青花瓷上。

青花一直在大明很有销路，而外商也很认可。沈家虽然从没接触过，但不妨碍沈月魂有这念想。

但到如今，烧制青花的瓷场不在少数，能脱颖而出必要在釉料配方上做文章。

他只有有一种料叫回青料，是用过海路运送的舶来品。早前洪武初年，明太祖把控严苛，回青料只许官窑使用。后来朝代更迭，宫廷用瓷越来越多，而社会也逐渐富裕，百姓用瓷的需求与日增加。

民窑也就跟着越来越壮大，而这回青料也被有心的窑场主惦记上。

照理说这东西是不许外漏的。但私底下找官窑的督瓷官买点余料回去，只要偷偷摸摸中进行还是默许的。只是这东西本来就稀少，价钱昂贵，况且还要打点好督瓷官，可谓一克值千金。

沈家这么大招牌，自然是不缺钱。不然沈月魂也不敢有这心思。

至于那佛郎机商人搭上督瓷官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与大明的制瓷世家攀上交情，可以用最合适的价钱购得最好的瓷器再贩回他的国度。

西洋上流社会很钟情大洋彼岸的瓷器，连带着平民们也以能得到东方瓷为一种荣耀象征。

早年间大明海禁，虽然公家贸易没断，但民间外海贸易全面限制。如今新帝登基，颁布新法恢复民间海上贸易往来。各国商人早就饥渴难耐，蜂拥而至想要找门路牵线搭桥。

很快春风楼伙计将美味佳肴端上，最好的酒满上。

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

只是推杯换盏之际，事情进行得却不顺利。

林则文没有回应沈月魂想私购回青料余料的事，左顾而言他。就算再有名望，沈月魂也是民间商人，与官僚不好硬来，只得尽力周旋。

他也不傻，看出来对方确实不理自己这茬，知道这笔买卖今天是做不成了。

沈月魂憋着气，不好对督瓷官表示，只得顺势将伯明翰递来的橄榄枝拒绝掉。当然看在林则文的面子上没有很直接，但管家沈秋生明白，家主内心已经七窍生烟，这回去可得多小心，免得招来迁怒。

果然不出所料，沈月魂在人前维持着处事不惊，一回到沈家立即变脸。一时间众仆役不敢靠近，生怕被当成撒气桶。

这厢计划不成，另外一边却有条不紊地过日子。

第二天清晨，沈云魄习惯早起洗漱完毕后先到后院偏房修坯画瓷。俗话说得好，任何技艺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只是没想到他推开偏房门扉一看，发现周望月竟然趴在桌上熟睡。旁边案头放着几张白描练习线稿。

他蹑手蹑脚地靠过去，想叫人起来又有点不忍心。

桌上的灯烛已经烧尽，发黑的蜡油凝固在铜台上，残留斑斑痕迹。

“三公子……”

赵老跨进来一步，刚起了个头就瞧见沈云魄皱着眉使劲摆手。他目光一转看到趴在桌上还陷入睡梦中的周望月。老人家心中明了，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转身退出了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