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周文渊定义下的“阅读”和她憧憬中的“阅读”根本不是一回事。同理“快乐”与“力量”。
当同一个世界被不同的人看见,这些似乎绝对应与“高大上”绑定的词汇完全可能有着天翻地覆的差异。
而周文渊所正在做的事,对某些人来说,可能的确如同久旱甘霖,如雪中送炭,对另一些人来说,却犹如利维坦喂养“肉源”的触手,是屠宰厂生产运输廉价饲料的流水线。
但这都不是矛盾的关键所在。
身为这广袤丛林中无可出逃的一份子,顾一样其实早就了解了物种多样性的现实存在,亦完全接受每一种存在都自有其因果。
唯一令她耿耿于怀的,是这肉眼可见的天平倾斜。
既然你可以实践你的价值判断,为什么我不能?
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各自的跑道向着自己认定的目标尽情挥洒?我不妨碍你走你的康庄大道,你为什么偏要来拆我的独木桥?
为什么我就必须放弃我的理想与坚持向你的价值缴械投降?
如果是因为钱,或是什么谁掌握权力谁又占据上风的结构与秩序……那固然的确是现实的,却也始终是,如此无聊。
顾一样看着周文渊,沉默良久,溢出冗长叹息。
“所以,师兄你是打算深刻教育一下我,走主流大众路线的必要性吗?服务大众的比服务小众的更能赚钱,这道理我懂,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国内环境就这样,没有多少十年磨一剑在小众市场精耕细作的空间。但是——”
她原本已经准备好了据理力争。
但她看见周文渊冲她摆了摆手。
“不。我知道这些都不用我跟你说。所以我也没打算和你说这些。”
周文渊脸上始终有狡猾的笑。
他再次指了指办公桌前的座椅,示意顾一样坐下。
顾一样不由愣了好一会儿,脱口而出:“那你是想说啥?”
就在这个瞬间,她明确看见周文渊脸上的笑容扩大了。
“我想跟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你知道我轻易不和人说这些的。”
那是一个很危险的笑容。
至少昭示着这一次对话的定位,对这个人来说,显然并不只是单纯“聊聊”而已。
周文渊一向是个避讳对他人谈及出身的人。
他甚至可以为了抹去自己身上源自家乡的烙印而苦练另一个城市的“口音”,仿佛这样就可以达成某种意义上的脱胎换骨。
这样的一个人,当他说“我要和你说一说我的过去”,那当然绝不是闲极无聊的没话找话。
“……那我能拒绝这个话题吗?”顾一样本能地想要立刻转身就走。
周文渊简单干脆地回给她两个字:“不能。”
门外有人敲门探了个脑袋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要拿来签字或盖章的。但被周文渊用手势制止了。
顾一样无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周文渊甚至还给她沏了一杯茶,用的他摆在办公桌上的全套功夫茶茶具。
“我小时候家里特别穷。穷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家里真的只有一条裤子,谁需要出门谁穿的那种。那个时候从我家的山坡到我读书的小学,每天走路往返要用六个小时。所以要升五年级的那个暑假,我的父亲就跟我说干脆不要读了,反正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补贴家用。”
他说话的语调很平和,没有半点感情,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