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渊怔怔地放下手中的笔,神色颇有几分疑惑,明玥不是这样的性子,她素来大大咧咧,便是拿走他的什么也不过是笑意盎然地随口说句谢谢,不过一瓶跌打损伤的药,她如今怎么倒是回礼起来了?
想到此处,祁渊却并未有什么快意,只是觉得苦涩无比,可瞧着那包袱,心中又是不忍,低声道:“拿过来我看看。”
祁复连忙走上前去,将包袱呈在他的桌子上,他抬手解开,却不料率先从那包袱里滚落出来的竟是一锭亮澄澄的银锭来,咕噜噜地滚落在了桌子上。
听见声响,两人都抬头去看,祁渊只一瞧见那银锭,神色当即便变了,顷刻间犹如死灰一般,怔然地看着那银子。
祁复却是个知道自己公子性情的,看见便道不好,当即抬起头来果然见他面色难看至极,眼中的神采都似灭了许多似的,不由得为难地咬了咬唇,还是开口道:“公子瞧,大小姐知道过冬难熬,便送来些银子是怕公子冻着冷着了,这份心意也是不容易啊。”
祁渊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瞧着那银锭,心口只觉得像是被一把钻子狠狠地拉扯一般,血气都几乎要喷涌上来。
怎么、怎么会?她是眼睛里素不惹俗务的人,怎么可能会给他送来银子?回礼是为了避嫌,这银子莫非是想要打发他的么?
他如今离了将军府和祁家庇佑,自立门户,如今已能在京城中闯出些名堂来了,他有能力养好自己,她这般做,可是在告诉他,他永远配不上她?
不、不可能的,明玥不是那样的人,她心无旁骛,从来不想这些,那难道是将军府的人送来的?难道是明璟?
他神色晦暗,嘴唇都有些颤抖起来,这不过一锭银子却是像在他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耳光,叫他在这冰天雪地里清醒清醒才好。
是了,她是高门贵女,他是没落寒士,如何能与她匹配?便是熬冬过年,都需要人接济的人,如何能配得上她?
祁渊惨然一笑,手指紧紧扣住了桌案,却似没了一丝一毫的力气。
祁复担忧地看着他,见他神色一直不好,连忙伸手将银子收了起来,打开包袱道:“公子再瞧瞧,可还有旁的?”
祁渊控制住情绪,勉强地看了一眼,手中却并不动作,祁复看在眼中,心中如何能好,连忙上手解开,看了一眼惊喜地道:“公子瞧瞧,明姑娘总归是惦记公子的,这笔墨纸砚可不正是公子喜欢的么?”
听见这话,祁渊转过头来,低头看去,那里头还有一颗银锭子下头还放着一套笔墨纸砚,瞧着那纸张温润细密,却是宣纸、徽墨并着两支青毫湖笔,还有一块还未开墨的宣砚,便只这么一套东西,也足够数十银了。
他嘴角微微动了动,过了片刻之后,心中稍微回暖,过了片刻之后模糊道:“你去取些水来,开锋开墨。”
见他肯答话,便是心绪好多了,祁复高兴地应了一声,连连点头答应,转身出去取水。祁渊坐在案前,望着眼前的一应东西,嘴角轻轻地扬了起来,轻轻地攥着那支湖笔,目光一顿,抽开了抽屉。
那黑木屉格中放着几封信笺,并着角落处却隔着一枚温润剔透的玉环,像是女儿家的东西。
他目光在那玉环上看了一眼,随即便收了回来,目光中随即归于平静。
到了午后,京都的雪便又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天空昏黄,路上行人都少了,各处门下的守卫也瞧着这雪起了几分懒散,领头的遣人去买了两壶酒,搁在行卫房中,换班前来喝酒,嘻嘻哈哈,热闹无比。
将军府的抄手游廊下头,夏日里用来隔断日头的竹帘子也被放了半片下来,要不然那雪便侵入了廊中,行路便不好走了。
丫头婆子们带着厚实的手套先把路给扫出来,便放下了扫帚往一旁耳房去。
将军不在家,夫人也歇息着,公子和小姐都自有自己的玩耍,便用不着人伺候,主家待下宽厚,无事时便歇上一会儿也是允准的,众人便留了两人外头看着,多数都进了耳房中围着火炉说笑吃酒。
“前些日子凝紫斋的那位不是病了么?怎么这么快倒是又好了?”穿着赭色衣裳的婆子挑高了嘴角,轻轻地哼笑着,眉眼中颇有几分不屑。
“刘婆子可别这么说话,若是叫将军和夫人听见知道,非剥了你的皮。”一旁交好的妇人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低声说道。
刘婆子哼笑一声,软和下表情来淡然低笑道:“老婆子说什么了,不过是说一句罢了。这三姑娘自个屋子里养不好,大小姐屋子里也养不好,去了夫人屋子里可算是养好了,这瞧着倒像是夫人是郎中了。”
众人闻言不由都笑了起来,只低笑着不说话。
那劝说刘婆子的姓潘,潘婆子闻言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只是摇头低叹道:“二老爷这没大福气,眼看着将军起了想法,想疏通门路叫他进京,却是早早地没了,留下这么个三姑娘,将军和夫人都心疼着呢。”
“奴家也没说什么不是,只是这三姑娘难伺候,那一张脸上也少见笑容,可莫要随了爹娘是个没福气的相。”刘婆子去过凝紫斋数次,每每都只是瞧着明珊伤春悲秋似的,说句大不敬的,便若是她儿子要娶媳妇,可不要这种。
“三年孝丧,如何笑得出来?你莫要说了!”潘婆子听着她的语气就知道她心里头想什么,避免她说出什么厉害的话来,连忙沉眉喝止道。
刘婆子看她面色不好,到底是知道潘婆子好心,动了动嘴唇便也不说下去,只叫了两声好姐姐便也罢了。
寻常说嘴而已,这府里头也没个什么消遣不是。
抄手游廊下头,从拂剑轩出来往凝紫斋走的明珊只行了两步,看着外头的雪倒是停下了脚步,驻足看了好一会儿,身旁杏雪瞧着她身子单薄,便将手中的披风拢在她肩头上,低声咕哝道:“姑娘出来非说不冷,奴婢瞧着这天可是极寒的,姑娘病才刚好,还是穿厚实些好。”
明珊没有答话,过了片刻之后只道:“东西可是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