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供养我这些年,怎会容许我寻个心上人,安然嫁了?这些年的锦衣玉食,不是白来的。”红莲拨弄两下凤钗流苏的凤尾,流苏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公主出嫁,上至和亲联姻,下至笼络朝臣。永安公主,会是那个特例吗?”
杨柳依旧埋着头,心里惊诧于红莲的通透。
红莲却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一样,嗤笑一声:“你觉得我活得通透吗?那你觉得我是什么花儿?天真烂漫,执着情爱的桃花?纤尘不染,纯洁清高的雪莲?雍容华贵,听从天命的牡丹?我适配于任何一种花,可终究只是红莲。是红莲,我的命便只忠于自己。”
忠于自己?这四个字灼开了杨柳蜷缩成一团皱巴巴的心,她忘却了礼数,错愕地抬起头。
红莲道:“起来,来,这凤钗与我而言,不过玉卮无当的点睛之笔,如今便赠与你罢。只愿你不要得鱼忘筌,鱼网鸿离。这倒是说远了,还是别焚琴煮鹤,暴殄天物的好,我这凤钗落不得俗人手里。”
杨柳愣愣地站起身,站到了金銮车旁边,红莲不紧不慢地抬手把凤钗插入了她的鬓发,“那本宫便祝你,早日成为了这钗头凤。”
金铃铛声再度叮当响起,杨柳怔忡地摸着凤钗,站在原地。
后来的日子里,杨柳慢慢地熬着,几度盛衰荣辱,红莲却自始至终在韩国嫡长公主的位置上不动如山。她向来作福作威,享太子待遇甚至有所过而不及,向来是最受宠最聪慧那人。
杨柳也极少再有机会,见到红莲。无一不是在那盛大的日子里,才能看到那一位以身祭华章,乐彻回廊爱痴狂的永安公主。这个小公主从不负好韶光,向死而生,活到淋漓尽致。
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重会,是杨柳的死期。
在权利争夺的无尽漩涡之中,她终究还是败落下来,成为了牺牲品。这漩涡把所有人都嚼碎了骨头咽下去,所有人都失去了最原本的模样,面目狰狞地指责谁又是谁的狗。
对镜梳妆时,忽略了华美画皮底下面目全非的模样,却又没有空暇去在乎。最终以自己作为深宫的祭品,再用少的可怜的时间回顾一生,才惊觉黄粱一梦,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红莲愿她不要得鱼忘筌,鱼网鸿离,愿她不要焚琴煮鹤,暴殄天物,但她居然是一一应了。果然是,一语成谶。
那年宫墙柳青翠依旧,杨柳站在柳树下,看着面前手捧毒酒的宦官,难免凄楚一笑。
回想入宫之时,她仍然不知道天高地厚,嘲笑莲台今宵殿上那个谁恃宠而骄,恃美扬威。自认为是冰雪聪慧,足以玩弄人心。入宫了才知道这一座富丽堂皇的囚笼,是以多少鲜血和刀锋养出来的。
在这里,能够活到最后的许是背景够硬,许是美丽过人,许是情商超群,许是耐力非常,总有一技之长。像莲台那一位,太虚境上一舞坠月,家事、美貌、才情一样不缺,也是恩宠不衰。
铃铛声叮叮当当清脆依旧,声声入耳,令杨柳泪盈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