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我这一生走不出生死局,却偏偏为她铺下了天罗地网的相思局。
余寒驾春风,入我征衣裳。
我名余寒,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切都欣欣向荣,蓬荜生辉。唯独留下一抹……余寒。
我的天地素雪凄冷,天地一色,唯有一望无际的夙夜与白昼。直到那一抹妖红映入眼帘,我沉寂许久的心脏怦然心动。
原来天地间竟是有这般璀璨夺目,耀眼绚烂的色彩。那样浓烈的,灼热的,滚烫的,野蛮的,横冲直撞打碎他精心布置的层层心防。
红莲,人如其名,是傲慢恣意盛放的烈焰血莲。她是韩国的王女,高高在上的九公主。理应来说应该是娇生惯养的温室花朵,可她偏偏是身在凡事之中却与众不同。
她排行第九。九,是个吉利的数字,又寓意着天长地久。她嫌永安不祥,嫌小妹虚伪,我便唤一声小九,也告诉了她我的字。
只可惜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往后的日子里,我逐渐明了,若是有朝一日我死了,那么凶手一定是小九。
于是,我为她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局。替她铺路,替她着想,也规划好了她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我酷爱下棋,人生便是一盘棋,天下也是。而我,便是执棋人。
我曾与韩王下过一盘棋,以韩国,以天下。
棋盘旧损漆已薄,烛泪已尽至末。昏黄不定的灯光暗昏,院外几更声过。
黑白子落棋局惑,落子时或如飞,时或长思索。长思索,长过夏花秋落,却不知道何为寂寞,来书写这棋志几何。
在俗世外的院落,听棋子珠玑下落,岁月成歌。指下山河奇峰险壑,天地清世风浊。
这便是下棋的乐趣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人的命运,便在掌中,在指尖。一枚棋子落下,便能影响胜负。
与韩非对弈时,不相上下。
我便在想,韩国王室,的确是有趣得紧。
我且与韩非对酌,来敬知者,“快活怎比棋客?执子观涛色,短短一瞬之间,便看尽人世起落。”
“世人能懂劲松的沉默,却不懂我。你我与天地对弈,此局今生难尽。”韩非摇了摇头。
我笑了。
他的局何时何地尽?我不知晓。不过我的局,只要小九不死,那便不会尽。
一花一茶一局棋,可度岁此生,这便是棋客哉。
“百年后,尽化作枯骨破败,请将我抱棋而埋。来生让我入这珍笼棋局,再百载不离开。”我捻起黑子,轻轻摩挲,“今生今世这一局,我遇上了个劫数,避不过去。既然躲不过,那便不躲了。只待来生,重操棋局吧。”
与韩非四目相对,我和他将对方的心思心知肚明,了然于心。到底是同一类人,有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小九被蒙在鼓里,是因为她尚且天真,而又对我深信不疑。韩非不可不是,他同样是个人精,又对我存有戒心。
小九以为我只是负担了一部分鲛人泪的后遗症,分担痛苦,实则虚之。在我取心头血的那一刻便明白了,说是分担,倒不如是说换命吧。
将我的命给她,她仍旧会有轻微的后遗症。不过,多数的痛苦与死亡由我承担。而“分担”二字,是那个祭司赠予小九的温柔,善意的谎言。
心头取血之后,我也明白不过是弥留之际,时日不多。大限已至,我也不明白能撑多久,但是能多一些时日,便多一些吧。
人世长萧索,棋中现山河,怀万千丘与壑,留世间黑白色。这精彩绝伦的棋,我怎么舍得下?
竹怎堪风折,劲松负雪荷。与天地对弈,解这万象禅意。棋客的乐趣,不言而喻,妙不可言。
有些人喜爱的是天下,而我喜爱的是夺天下。
将死之人,总有莫名其妙的预感。哪怕能觉察危机四伏,我也坦然付之一笑。小九的心结已解,接下来长大的路也都铺好了,除了小九和所谓的夺天下,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留恋了。
其实什么时候去死也无所谓,局早已布下,只等时机来临。
也曾意欲于夺取天下,不过身负鲛人泪,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倘若那时大业未成,出师未捷身先死,独留小九一人,那才是后患无穷。
既然如此,不如坦然赴死,好留自己在小九心中。
踏上长廊的第一步,心尖便有一瞬钝痛,握紧的双拳,掌心传来刺痛。我不动声色地拢袖,掩去触目惊心的红。
仿佛有无形的利剑来来回回穿透我的骨骼肌理,全身上下,从心脏到指尖,每一分每一寸都好似遭凌迟一般痛楚。
纵然我擅长隐忍,此时此刻,也禁不住轻轻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