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萧格格并未皮肉受苦,但形容十分憔悴,一见了覃御便扑过来问她孩子在哪儿,覃御回头看尹慈,尹慈犹豫片刻,因见萧格格几乎崩溃,只好说两个孩子都在东方劫那里。
昨夜沈慕将那一家四口接走后便请了御医,小星星的状况一直到萧格格被迫入宫时都还好,之后却急转直下,饶是东方劫用尽毕生本事,此时也只能眼看着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
萧格格昏过去一回,醒来便不肯离开床边半步,覃御坐在窗下远远看着枕上那个面色惨白的孩子,越看脸色越平静,平静到让尹慈开始心惊胆战,却苦于无法将她带走。所幸苏忌很快过来,覃御总算肯听苏忌的话去吃饭,吃完饭却不肯回家,苏忌想一想,也就从东方劫那里借了张棋盘来与她对弈。她下得一塌糊涂,苏忌并不开口提醒,沉默半个时辰之后,沈慕忽然出现在炕边,伸手拿走覃御指尖的棋子,笑道:“毓儿该回家了。”覃御抬头看他,他也看着她的眼睛,温温和和地说:“我们去瞧瞧小星星,他只怕该饿醒了。”
他没有说谎,那个两个时辰前还气若游丝的孩子此时虽仍昏睡,却明显看得出脸上泛起红润的血色,呼吸也十分均匀稳定,小手摸上去很暖。
覃御没有打扰趴在床边睡着了的萧格格,出门后才轻声问东方劫:“他的……”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这里,会有损伤么?”
东方劫微怔,旋即立刻摇头:“不会。”顿了顿,又详细解释道:“他先前服的药会使人脏器衰竭,却不至伤及头脑,丫头不必担忧。”
覃御却未见得放了心:“您果真确定么?他还这样小……”
东方劫笑道:“我保证明日让林夫人亲自去告诉你可好?”
覃御终于不再追问,又往内室瞧一眼,方转头握住了苏忌的手。尹慈刻意落后几步,又轻轻将沈慕的衣袖一拉,等那人缓下步子后方低声问道:“殿下,今日听陛下提起……先生是要成亲了么?”
沈慕止步回头,脸色却十分讶异:“谁?先生?”
见他如此,尹慈愈发疑惑起来:“殿下不知么?”
沈慕摇摇头,又问:“祖母是怎么说的,阿慈可还记得?”
尹慈想了想,回忆道:“陛下说先生明日便要成亲,问我可曾预备了贺礼。”
“明日?”沈慕若有所思地喃喃一声,低声道:“我知道了,阿慈且回去看识儿和小诺吧。至于贺礼……且先莫理会。”
他大有打住话头的意思,尹慈却有点急:“先生行事不以常理论,若他果真要娶亲,殿下以为新人会是谁?怠慢先生倒罢了,怠慢了新人却怕不好。”
此时大约只有她最关心礼数问题了,沈慕只得苦笑道:“我连先生要成亲了也不知,自然猜不出新人是谁,阿慈以为呢?”
前面苏忌与覃御已走远了,尹慈索性便道:“可是东方阿姨?”
其实因昨日刺杀之事,东方曼还留在东方劫这里休养,只是因为用了药,她几乎一直在昏睡,所以外头的事一概不知。沈慕方才去瞧过她,又与东方劫谈过两句,却并未听东方劫的语气中透露过什么成亲的迹象,便微微摇了头。尹慈有些泄气,忍不住又问:“那么怀安公主呢?公主自月初去了温泉便一直没有消息,难不成便是……”
沈慕很无奈:“怀安姑姑虽说不问世事,却终究是个长公主,她的婚事岂会这样静悄悄的便成了?阿慈莫再想了,待我问过姑父再作打算吧。”
2、
苏忌点点头:“他是同我说过。”说着一笑:“却不曾提过婚期便是明日,至于新人就更不知了。”
既如此,那便没办法了。沈慕默思一时,心头忽然一跳,顿时变了脸色,抬头才要说什么,苏忌已先开了口:“他不会打毓儿的主意。”
他虽如此说,沈慕却仍觉着心跳越来越乱,勉强道:“姑父,先生……”
苏忌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活了那么多年,尚不至于把人心全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慕有点惊愕。苏忌为人淡漠,在朝上或有戏谑怒骂之时,私下里却有天生的雅骨,从他嘴里听到脏话可算罕事一桩。苏忌自己却似不以为意,又道:“不必多虑,他将罗刹给了毓儿,你我或许不能拿他如何,罗刹却能——今日毓儿进宫之事,帝君怎么看?”
提起罗刹,沈慕向来有两样看法:一者知道这是世间最好的护卫,有他在就不需要担心覃御的安全;二者便是对他的身份很是犹疑。他在主导司南局的这些年里曾留意查探过,发觉前任统领罗长天曾数次试图刺探白络瑜身份,派去的人却无一例外皆以疯傻而告终,那些疯子命都不长,唯有疯言疯语曾被记录在册——“有鬼。”沈慕从前很少主动去想自家先生究竟是人是鬼是神仙,对罗刹就更不会想了,但如今他要娶亲,要过的是和覃御两个人的日子,若再加上个召之即来的罗刹……总觉着哪里有点怪怪的。一边想,一边答道:“祖母说如此一来,未必有人真会小瞧了禁宫守卫,却都会将毓儿看作怪物。”
如此擅闯禁宫扫尽帝君颜面的事,她就打算以“怪物”二字了结了?苏忌嘴角挑了挑,语气散淡至极:“她若不是今日又说了什么对不住毓儿的话、做了什么对不住毓儿的事,又若不是毓儿给了她萧曹的私藏,也不会这样容易就看得开。”
沈慕默然。女帝今日能下旨将覃御拦在宫门外,能命令禁宫全部守卫去阻止她,甚至故意将秦伽罗留在身边示好,那又怎么不会当着覃御的面说些让她受伤的话?他只是不去细想这事罢了。
“那个孩子的解药,”苏忌近来愈加不愿去理论女帝,很快便换了话题,看着沈慕问:“你是怎么拿到的?沈皓不肯告诉我。”
沈慕迅速将思绪拉回来,头也不抬地道:“这类事,无非是一命换一命。”
苏忌继续看着他,问:“谁的命?”
沈慕仍不抬头:“自然是他最在乎的人。”
苏忌不再追问,目光却并未从沈慕身上挪开。沈慕此时方抬起眼睛,认认真真地说:“我把苍蛊给了温毓。”
3、
“苍蛊……”苏忌将指尖轻轻对了一对,轻声道:“是你亲眼看着的?”
“如此方才妥当。”沈慕毫不避讳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