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心疼。”尹慈摇了摇头,反手握了覃御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说:“往后我还会有第二第三个孩子,阿御都要好生待他们,不许偏心。”
覃御将额头抵在她指尖上,有一时没开口。
尹慈心里发酸,便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勉强提着气说:“阿御,你知道,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丢下自己的孩子去照顾你。”
覃御还是没有动弹。
“我的孩子除了他的母亲以外,还有很多人疼他,可是阿御却只有先生和我,先生终归身份有碍,伯娘年纪又大了,除了我阿御还能指望谁呢?”尹慈虽在微笑,语气却透着感叹,“你不要以为,我成了亲就是别家的人了,就不该再管你了,我且同你说清楚,你若安好,我的夫君与孩子自然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可你若有半点差池,我心里眼里便只能装得下你一个了。”
覃御倾身过去,将脸埋在她颈窝里,半日方开口:“阿慈,我会听话。”
尹慈摸了摸她的脑袋,又看向窗下的白络瑜:“先生,我方才约略听东方先生说了两句,忽然想起阿澈也是有了身孕之后变了许多,不知是否能请先生拜托东方先生出面也帮她瞧一瞧?”因知白络瑜对杨澈态度一向漠然,她又求道:“便是阿御也会担心,阿澈终究年纪还小。”
白络瑜笑道:“我叫东方劫去一趟就是。苏锦也并非一定得去北关。”
尹慈忙道:“这事须得苏锦自个儿拿主意,先生可别……”
可别乱插手叫人家小夫妻两个生嫌隙——分明苏锦是个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他虽疼妻子,这两件事要怎样权衡却是不该由外人决定。
白络瑜只一笑,眼里没什么温度。
4、
沈慕是在司南局醒来的,睁眼随口问一句自己怎么在这儿,却让一旁的侍卫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心下狐疑,再追问两句,那侍卫不得不磕磕绊绊地说:“您……醉得很了……”
沈慕微微挑眉,一边自个儿穿鞋一边问:“如何?”
那侍卫面色愈发尴尬,吭哧吭哧半日说不出什么来,还是另一个资历深些的看不下去,陪笑道:“您不肯松手,所以覃姑娘只好把您背进来了……”
沈慕提着鞋边的手打了个顿,跟着便云淡风轻地说声:“是吗?”并不见什么异色。
他那侍卫已为此担忧了许久,却见他这般不以为意,不由大感钦佩,立刻又殷勤地从一旁小几上取了一页纸,道:“这是姑娘临走时画的,咱们没敢收拾,给您瞧瞧。”
沈慕往纸上仔细看看,只见画中一方水面一树海棠,海棠下一人醉卧石几,面目虽被遮去一半,但仅看衣衫便知那再不是别人。这也罢了,画上一角还题了两句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如此温软旖旎的风景却被贯以“沙场”二字,覃御本意自然是嘲讽,谁知沈慕撇开这一节,脑子里倒是另外想起两句诗来,心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也没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便神色自若地将画纸搁在一旁,随口问起了姜泯的情况。
侍卫还没回上两句,外头忽然回报说秦云来找,沈慕想了想,开门将人迎入后,秦云倒并未嘲笑他的酒量,而是单刀直入地问:“白日里在街上看到的那位兄台,不知可还在慕先这里?”
沈慕一边为他倒茶一边笑道:“子墨也认得他?”
秦云点了点头:“是后来家里人告诉我,我才知道那位先生在我们上京时曾帮过大忙。再者他原来竟是杨大哥身边得力之人,我在象郡当是也见过几次,竟没能想起来。”
“帮忙?”沈慕顺口问了一句。
秦云解释道,原来他们回京时为确保安全,都是预备了三辆一模一样的主马车迷惑视线,便有一日不巧杨沁乘坐的那辆车被人提前锯断车轴,若非有人提醒,只怕杨沁在路上会受伤也未可知。后来秦云多方打探,都未能将帮忙的人找到,没想到却在中京又遇见了。
沈慕听完琢磨了琢磨,笑道:“大哥那人自来心细,他必定知道杨姑娘也同你们一路,故而叫人跟着也是有的。原本你们肯带杨姑娘上京来已是帮了大忙,这却不必多心。”又道他已然为姜泯请了大夫仔细看视,如今并无大碍,可以不必多虑。
听他说完,秦云方松了口气,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说完也不再多打听姜泯何以与温敏扯上关系,更不提别的,只管径直告辞离去,多一句废话也没有。
沈慕送他出了大门,又去看了姜泯一眼,见他正在昏睡,便没打扰,顾自回了房。反手关上门后,他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朝立在自家书案前的不速之客打了声招呼:“淳于先生。”
淳于荻穿一领深灰色麻衣,袖口收得窄窄的,下摆一角塞进腰带,是适合夜行的打扮。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见沈慕态度这等随意之后更有些不悦,便道:“论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堂叔。”
沈慕笑笑没接茬,直接问:“您有什么事?”
淳于荻顿了一时才开口,脸色更冷:“白相虽说要将铁骑给你一半,但并未提起什么时候给、要怎么给,你何苦这样着急?铁骑自来行踪隐秘,连家父亦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召集齐全,你不是不知道。”
“堂叔不必欺我年轻不懂。”沈慕坐在淳于荻对面,一板一眼地说:“铁骑从来就没有被全部召集起来过,我也不需要他们站在一堆等我点数,只消把令牌给我一半就是了。”
淳于荻捏了捏拳头,终于冷笑一声:“好,你很好。果然是白相的弟子。”顿了顿,才又从牙缝里说:“我此来便是通知你,家父邀你今夜前往,大约……说的便是这‘牌子’的事。”
他说罢转身要走,沈慕却又开口叫住了他,慢条斯理地笑道:“上一任铁骑的首领,我该叫他一声叔祖,论亲戚未见得比堂叔您要远多少。”
淳于荻恨得几乎想揍人。沈慕口里的那位叔祖,当年便是因为不肯交出铁骑的权力而被白络瑜一掌断喉,死得很是憋屈。这小畜生提谁不好,无端端的提那个人做什么?!
5、
淳于荻刚走,苏钦又来了。
沈慕只好推迟出门的计划,先好生接待了苏钦,又好生与他说:“阿慈在中京有许多人照顾,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苏钦坐在那里将地面盯了一会儿,方幽幽说了句:“人一旦有了孩子,哪怕只是刚刚知道他的存在,所思所想原来也是会变的。”
沈慕却笑:“那你怎么不多陪陪阿慈,反而有空跑来找我?”
苏钦垂下眼睑,慢慢说:“因为相爷他们要去看阿慈。”
沈慕先是不解,继而猛地站了起来,厉声问:“她去苏家了?!”
苏钦搁在膝上的手指蜷了一蜷,低声说:“如今只怕已走了。听人说,无人知道相爷是怎么去又是怎么离开的。”
沈慕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便悄悄放松了身体,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苏钦,笑问:“荀卿有话问我?”
苏钦沉默片刻,却摇了摇头,站起身说:“你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