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夫人面色带了点赧然，轻声说：“其实……是阿荻问过我，我才上了心的。”

“荻表哥？”淳于氏再度怔了怔。

淳于夫人点点头，叹道：“你也知道，他那个人素来少言寡语，能叫他多问上一句的，我想着怎么也得有缘故。”

淳于氏闻言低了回头，方说：“嫂嫂回去转告荻表哥吧，外头的流言并不可信。那种话听来好像有些道理，可根本经不起推敲，不过是些似是而非的揣测罢了。——嫂嫂别不信，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国公爷说的。他老人家当面见过覃御，也早就告诫过咱们家里人，说不可以市井猎奇心态去妄断她的出身。旁的不提，苏相绝不是会在外头留下子嗣的人，白相更不会背地里帮人养来历不明的孩子。国公说，白相为人直接，最厌旁枝末节，若那覃御果真出身暧昧，相爷最多是托旁人好生看顾，想要他亲自抚养是万万不能的。我虽看不懂两位相爷的品性，但我很明白自个儿只是个内宅妇人，叫我看热闹还罢了，真论看人，还是听国公的才妥当。”

淳于夫人本不是糊涂人，闻言细细琢磨片刻，也郑重点了头：“也是，总归两位相爷的事摆明是咱们管不起的，又再添上帝君，便打听得了那小姑娘的身世又能如何？没的白招祸罢了。”

她虽如此说，淳于氏却还是不放心，又绕回去问：“荻表哥当时是怎么问的？”

提起这个，淳于夫人也很不解：“其实他先提的是温毓和卫央。阿珩，这事莫说阿荻，连我想起来也……你想想，当初咱们和贾从韵、连月也算是一道长大的，就便没有多深的交情，好歹知根知底，如今你我还好，那两个人……那两个人没便没了，偏生两个女儿却阴差阳错成了天壤之别，可见运道这种事，真是说不清啊。”

她边说边摇头叹息，淳于氏心有戚戚焉，也没多口。淳于夫人又道：“要说卫老将军，那曾经是声望多高的人，却不想说倒就倒了，连个给他收尸的人也没剩下。还有卫老夫人……”

“卫老夫人可用不着别人替她惋惜。”淳于氏听到这里忽然来了精神，冷冷打断了嫂子的话头，“我长了一条舌头都嫌它碍事，她倒是恨不能自己有九张嘴九条舌！”

淳于夫人皱皱眉，但也没有反驳，只是轻嗔了声：“还是这般心直口快！”

淳于氏不以为意，又道：“依我看，卫央倒真是她的孙女。咱们帝君看在同乡的情分上，对卫老太太平时的照顾可不算少，若不是帝君，她那卫家老封君的位置早几十年前头就被撸了。可她是怎么回报帝君的？单是我听见她背地里编排帝君就不止一两回！卫央好的不学，这等白眼狼的行径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帝君把她从官园扒拉出来又比着温毓的条件养大，还给了她郡主的荣宠，帮她定了那么好的亲事，她呢？为着一点不如意，转头居然干得出杀人的勾当……”

“阿珩慎言！”前头还好，淳于夫人听到后来才变了脸色，情急之下拍拍身前小几，斥道：“我没让你说这个！”

淳于氏有点儿气闷，不得不收住话头，却又不甘心地嘟哝说：“嫂子也别生气，有件事或许你还不知道——前儿昭明公主这一去，大齐要帝国给个说法，帝君已经许了许多财帛，说不得还要再赔一个人过去，只怕……就是卫央。”

“卫央？”淳于夫人这回是真没反应过来，“可她现下不还是吴家妇么？”

“吴家妇又如何？吴家少爷可不像是离了她就活不成的主儿。”淳于氏冷哼了一声，“听伽罗说……这还是卫央自己主动请去的。”

淳于夫人更惊讶了：“她这又是何苦？山高水远的……”

“兴许她要的就是山高水远呢。”淳于氏不知怎的叹了口气，“那小姑娘不傻，她知道自己在帝君那儿已经没退路了，如此还不如远嫁，往后是好是歹，都是她自个儿的造化。”

这样一说，淳于夫人倒是又颇为感慨：“她虽有些毛病，到底年纪小，打小儿又没个正经亲长教导，一时走上歧路也不能全怪她。说来……也是个苦命人。”

淳于氏对此却不赞同：“再怎么走歧路也不至于走到杀人的份儿上去，小小年纪就如此心性，再长大些还能得了？放她去祸害大齐也好，她要有那个本事，便是远嫁也不见得就真是受苦。”

淳于夫人琢磨琢磨，心下莫名有点儿凉，语气也带着些感伤：“事情过去那么多年，若不是这一遭传言，只怕谁也想不起去回忆了。提起苏相的女儿，谁不知温毓就是那时得了帝君的青眼，不但住了那孩子的宫殿，还夺了她的名字跟位分，一路青云直上，反而是那个孩子跟公主……”她说到这里忽觉鼻头微微发酸，眼眶一热竟落了两滴泪，忙伸手掩住口，转头平复了一时方说：“罢了罢了，都是冤孽！”

想起旧事，淳于氏同样觉出意兴阑珊，陪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只任那几个名字在脑海里杂乱地来来回回，也不去刻意思索什么。却不料反是这般才让她灵光一现，并突兀地冒出一句话来：“嫂嫂还记不记得，先前不是一直有传闻说，平江候老夫人生贾从韵时，那对龙凤胎来得蹊跷？”

她说的这事时隔更久，淳于夫人努力想了一想方模糊有点儿印象，便不以为意：“不过是传言罢了，你才说过我什么？”

淳于氏却连连摇头，眼睛里迸出异样的亮光，压低声音说：“嫂嫂不知道，有件事……那事虽小，却很蹊跷，所以我这么多年总没忘了。贾从韵及笄那一年不是请了我们都去做客么？我也是无意间才听见温净她娘背地里和人说起贾从韵的身世，说了没几句，就被卫老太太撞破了，你道如何？那老太太居然训斥了宋如彬，替平江侯府说了话。”她说着不知不觉握紧了淳于夫人的手，声音里有些无法控制的发抖，“嫂嫂，卫老婆子听见人说闲话只有凑上去添油加醋的，她什么时候装过正经人！”

这件事的确是小，但淳于夫人也的确听出了异常，只是不等她想出头绪，淳于氏又魔怔似的接下去说：“人都说贾从韵出生那一年咱们陛下刚巧也掉了一个孩子，都已经八九个月的胎……”

“阿珩你疯了！”淳于氏乍然清醒，立刻被这话唬得三魂出窍，想也未想便倾身过去，几乎将小姑压在车壁上，附在她耳边骂道：“帝君没了孩子，和平江侯的孩子能有什么干系？！”

淳于氏被嫂子压得险些喘不过气，忙用力将她推开些，也顾不得鬓发的散乱，先扯开衣领吸入两口气，又忍不住咳嗽几声，样子颇为狼狈。淳于夫人却顾不得安抚她，仍在低声斥责：“你给我适可而止吧！那时候先帝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怎么可能允许……怎么可能……”

听她几度说不下去，淳于氏心下一横，还是犟了一句嘴：“可卫老婆子她为什……”

“阿珩！”淳于夫人忽地变得声色俱厉。

淳于氏不得不闭上嘴巴，心内却如同翻起巨浪，一遍又一遍地无声质问：若不如此，又要如何才能解释帝君对温毓的青眼相加？那可是……那可是连亲生女儿也舍弃的代价啊！